许楠伊看他错的离谱:“意思就是你越是离真相近,就越是看不清,你可能执念太深了,反倒忽略了眼下最关键的问题。”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凌厉起来,“周兄,整件事你到底了解多少?你是一知半解,还是全部知情?”
像是忽然被她点中了什么。
周律为张了张口,却没有立刻回答。
他眼睛转了转,轻声道:“说实话,这件事我和祖母其实都不太清楚。她从来不肯详说那个人的事,每次我问,她都只是叹气,最后干脆让我放弃,不要再找了。”
“你信老夫人的话?”许楠伊双肘撑在桌上,目光紧紧盯着他,“你真信她什么都不知道?那你是如何确定她还尚在人世?”
周律为下意识回道:“她是我祖母,是一手把我带大的亲人,她是不会骗我的,更没有理由骗我。”
后面的那个问题直接略过了。
其实,他小时候有一次生病哭闹不止,祖母为了安抚他睡觉,说收到过她的来信。
“你错了。”
许楠伊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往往越是看中你的人,就越有理由骗你。”
周律为怔住,眼中闪过一丝动摇。
她继续说道:“你想想,她为何要阻拦你?甚至连‘那个人是否尚在人世’都不敢确认,这不奇怪吗?”
一直默不作声的楚砚朝将他们的话尽数收入耳中,表面波澜不惊,实则心思翻涌。
他低头轻轻搅了搅碗里的面条。
终于,他不动声色地将视线从碗中移开,声音低却清晰有力:“这不像是不知情的人会有的态度。”
他的语气不重,却带着几分笃定,让周律为也不由得心头一震。
许楠伊一挑眉,赞赏地看了楚砚朝一眼,笑着点头:“你说得对。”
那眼神中甚至带了几分小得意,好像是在看自己亲手调教出的得意门生。
周律为忍不住皱眉:“你们俩就别唱双簧了,有话就直说。”
许楠伊笑嘻嘻地反驳:“我们这叫分析,不是卖关子。”
接着,她便理直气壮地对楚砚朝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为了让周兄心甘情愿承担咱们俩的伙食钱,楚砚朝,你也得出点儿力。”
楚砚朝略微抬眸,目光落在她身上:“老夫人不是不知道,而是知道得太多了。她处处回避,不肯说,表面是为了保密,其实是怕你陷得太深。”
他说到这,语气微沉,“换句话说,她之所以瞒你,实则是在变相的保护你。她知道你一旦触及这件事,可能牵扯的不止你,还有整个忠勇侯府。”
空气一时凝固。
周律为喉头微动,眼神晦暗。他是第一次接触楚砚朝,也是第一次听楚砚朝说话,这会儿却一字一句都往心里去了。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嗓音低哑:“我从没想过祖母也会骗我,现在想想,有些事确实也说不通。”
“现在发现这个关键点儿,还不算晚。”许楠伊轻轻叹气,随后用眼神示意楚砚朝继续说下去。
楚砚朝略一点头,继续道:“老夫人越是遮掩,说明她越清楚此事的危险。若那人只是普通寻常之人,她大可让你明着找,为何要藏?为何要让你十几年都毫无头绪?”
他声音微顿,目光变得深沉:“楚某斗胆猜测,那人身份高于忠勇侯府。”
这句话如一记重锤敲在周律为心上。
忽然,他想起一些曾经被忽略的细节:祖母夜里对着香炉暗暗叹息;还有一次他亲眼看见祖母烧掉一封字迹陌生的信件。
他喃喃自语,“若真是如此,我可以和祖母一起承担,竟白白让祖母一个人承担了这么多年。”
人人都夸赞他小小年纪顶起了忠勇侯的一片天,可他现在才意识到,他什么都没做过。
“因为你知道得越多,越容易出事。”楚砚朝语气平静,“所以老夫人怕你问,怕你查,怕你有一日找到答案,会引来不该招惹的人。”
“解铃还须系铃人。”
他说完这句,转而认真地望着周律为,“楚某建议,周公子不妨先从老夫人身上入手,理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为何隐瞒此事。想来此事非比寻常,切不可一味莽撞行事。等周公子将事情弄清楚后,再从长计议。”
许楠伊也跟着点头,不加掩饰的夸赞:“看看,什么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连楚砚朝都能看明白的问题,周兄你却白白绕了十几年的弯路,真是令人感慨。”
周律为脸上浮起一丝懊恼,又带着几分难堪。
他抿着唇,拳头渐渐攥紧,指骨泛白,情绪在眼底翻涌,却终究化为一声极轻的回应:“好。”
距离休沐的期限还有半个月。
可此时此刻,周律为心里已如烈火焚烧,恨不得立刻回府,将那掩盖十余年的秘密一桩桩、一件件挖掘出来。可冥冥之中似是有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束缚在此,进退不得。
他眉心紧蹙,指节按在桌沿,泛起苍白。碗中那碗豌杂面一根未动,面汤早已泛白,热气散尽。
一时间,气氛沉重如山。
许楠伊率先打破沉默,扬起唇角笑了笑,语气却坚定得惊人:“一旦确定了自己想要做的事,就要一条路走到底,即便千军万马在前,也绝不会转身退一步。”
周律为怔了怔,抬眼看向她。
许楠伊继续:“周兄,要找人,咱们就得走别人不敢走的地方,查别人不敢查的事,此事或许十分凶险,可为了周兄早日解开疑惑,我不怕。”
她说得轻描淡写,却如一粒火星,瞬间将沉闷的气氛点燃。
那双眼眸亮晶晶的,仿佛藏着无穷无尽的勇气与果决,一如当年她在御花园里扯着袖子和温雪儿打得天昏暗地。
楚砚朝抬眸,眼神落在她身上,眼底一抹情绪悄然闪过,晦涩、复杂,像一池静水,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他嘴角动了动,似欲开口,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桌下,忽然有了一丝异动。
她脚尖灵巧地动了动,悄悄又碰了碰楚砚朝的鞋尖儿。
楚砚朝身体再次僵住,眸色一滞。
他低下头,耳根悄然泛起红意,像初夏午后的落霞晕染了山峦。
更不敢抬眼看她,只得端起碗,低头喝了一口面汤,借着这个动作掩饰耳朵的异样,神情又一如既往的清冷端正,仿佛什么都未发生。
周律为没察觉到两人之间那一丝微妙的变化,只是低声道:“我曾以为,这十几年间我踏遍大凌的每一寸土地,问尽时间过客,但此刻才发现,我可能连门口都没走出。”
他目光坚定下来,沉声道,“许姑娘,楚兄,从今日起。我这条命,就暂时托付给你们了。”
许楠伊手一拍,豪气万丈:“那你可赚大了。要知道,我许楠伊这人,吃软不吃硬,最怕朋友受委屈。”
楚砚朝轻轻点头,声音晴朗:“既然已涉其间,那便一查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