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中途被赵虎庆抛弃的木板梳也被两人合力抬去了边上。
他们人小,使不动这个,打算将这几个脚印掩完,用一根小木棍,把满铺稻谷划开,中间留点缝隙,就好晒干了。
二叔要娶亲就娶亲去吧,院子里的稻谷他们能晒,就他们来弄。
屋里,李兰菊声音和缓地问:“是哪家人呐?”
“三、三坪村苏家。”赵虎庆跪在地上,仰头道。
李兰菊想了想,说:“三坪村姓苏的很多呀,那是哪家?”
赵虎庆答:“青泉山脚下的那家,当家的叫苏福平。”
李兰菊想起来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是户顶好的人家。为人忠厚老实,心地也善良,前几年天大旱,地里没收成,他给那些穷苦人家分了不少粮食呢。真是谁提起来谁称赞啊。”
“我记得他还有位妹夫在县城里当主簿是吧?”
“嗯。”赵虎庆轻轻点头,但点完头就低下了。
李兰菊看在眼里:“他们家未出嫁的应当只有一位小哥儿了吧?”
“是。”赵虎庆又点头,这回头是低着点的。
看儿子这幅模样,李兰菊就知道他在紧张和操心什么,对他说:“他们很好,可咱们家也不差呀。你若真心喜欢,娶进家门必定真心待他,我与你大哥大嫂也是亲善之人,必定将他当做血脉至亲来对待,不会让他受半分的委屈。”
“所以儿啊,喜欢就去提亲吧,别觉得咱们配不上人家。决心若下了,娘就去给你找媒婆。”
赵虎庆将怀里的值钱东西往前一递,说:“不晓得这些可会让苏家觉得亏待?”
李兰菊让这些儿媳把这些年自己攒的钱拿来,说:“不够娘这还有。”
又改口:“不能这么说,这些本就是你的钱,我替你保管而已。”
赵虎庆见娘要拿钱,忙道:“您那些别用,就用我这些,不够的我再去想办法。”
李兰菊解开层层包裹的银两道:“这都是你自己争气又吃了苦头挣来了,为啥不用?娘平常吃的用的穿的,都是你跟你大哥买回来的,哪里需要用钱了?”
“当初开那间铁匠铺子就说好了,你跟你大哥五五分成,怎到了后来,你又不肯要了?”
大嫂柳云也在边上劝:“小叔定是觉得我每日照顾娘,他照顾不到,心里有亏欠。”
“可小叔每次从城里回来,就给家里买鱼、买肉,给满秋满夏买糖果、零嘴,已经是很大的花销了,这些钱二叔还是不要推辞了。”
一家人本就不该分得这么清,她这小叔把亏少的都自己收着,把好的都往家里人那送。他这份心,嘴上不拿出来说道,可家里的每一个都感受得到。
柳云也盼着她这小叔的日子能越过越好,顺心顺意,娶到中意的夫郎。
两个人一道说,赵虎庆自然招架不过。他在心里说,这钱就当是自己向大哥、向娘借的,以后再赚了钱,他一定还他们!
“小云啊,你进城一趟,将他大哥找回来,这事儿咱们家要一道商议商议。”
“好咧娘,我这就去。”
—
苏福平走在回村的路上,边走边用袖子擦去眼角冒出的泪。
这儿的枞树一定是同一年种下的,不然怎么连粗细都一样呢?
试着转移注意力,可转移注意力没用。苏老爹性情中人,一转移,马上就会被自己的愁绪拉回来。
他踏上回家的路才反应过来,今儿将这事儿说定了,那在不远的将来他就要送哥儿出嫁了。
他养了十六年,精心照顾了十六年,生怕他受一点委屈的哥儿就要出嫁了。
哪个当爹的受得了这事儿!
真想将哥儿留在身边,再护着、养着他。
要不是、要不是那赵虎庆光是听见他们家春声的名字,就手儿颤颤,心儿颤颤,他才不会将哥儿嫁给他!后面也不会用那么多口舌同他磨这事儿!
他看他那副模样,就想起十六年前,哥儿刚出世时,二弟跑来地里告诉他这个消息的场景。
他丢下锄头,一步不停地跑回家,大喜过望的同时,也是手儿颤颤,心儿颤颤地过去抱这个盼了多年的小哥儿。
他那么小,那么软,苏福平生怕自己一个动作不仔细,就把小哥儿给弄疼了!
赵虎庆、赵虎庆能如自己一般待他,这个人便是过得去的,将哥儿嫁他自己心是安的。
只是、只是……诶呦诶!只要一想到哥儿要嫁人,他心里就堵得跟什么似的!
同样的路走回去,已不复来时的轻巧。
苏福平爬同样的坡,只觉得腿也沉,心也沉,攀上去好费力。想难过了,还要时不时停下来掩面哭一阵儿。
走大路会顺畅,可他走不了大路,大路人多,看他一个大男人边走边嚎啕大哭,会闹笑话!
所以苏福平只能边哭边咬牙地走了这条比来时高多、远多的山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