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两栋青砖瓦房坐落在九篱村最为偏僻的一个山脚,它们坐北朝南,一左一右并排靠立着,被同一道篱笆院墙围拢在当中。
两栋瓦房,构造、布置别无二致,只是一个在东,一个在西。
东院那栋是赵家大郎赵虎新一家居住,他同妻子柳云育有两个子女。
大儿子赵满秋,今年四岁,性子憨直,虎头虎脑,最爱做的事就是跟在妹妹屁股后面,妹妹做什么,他做什么,没有自己的主意,因为妹妹的主意就是他的主意。
小女儿赵满夏,今年三岁,生得乖巧懂事,机灵可爱,人虽小,却常想帮家里做些什么。每天屋里院里跑个不停,捡两根木枝,堵两个耗子洞,凡是进她眼里的,她都想帮忙。
和他们一起住在东院的还有赵家二兄弟的寡母李兰菊,她腿上有疾,需每日用草药擦洗,施以针灸,故而住在东院上房,由赵家大郎的媳妇儿柳云贴身照顾。
二儿子赵虎庆则住在西院那栋瓦房里,一个人住,不过吃饭时便来东院堂屋同哥嫂一家一起吃。
两间紧挨的内堂中间有一道门,开了便可从西院到东院,很方便。
前院后园是共用的,很大一片,只是对于人丁稀少的赵家人来说,过于大了。
兄弟俩天不亮就要去城中铁匠铺上工,儿媳照顾行动不便的婆婆,光是草药每日就得烧三次、洗三次、擦三次,还得筹备三餐,两个孩子又这么小,哪里有时间打理?
因此院子里什么也没种,连草都不长,因为一长就会被每天屋里屋外巡逻的满秋满夏两兄妹拔掉。
躺在床上的寡母经常念叨,他们家人少,何必盖这么大的房子,围这么大的院子呢?拿东西不便,打理起来也不便。
她若能当家就还过得去,可这双腿治这么多年了,也仅仅是能靠着拐杖行走的境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全。
她不仅自己顾不了家,还拖累儿媳陪自己一起耗着。
新房子落成也有二三个年头了,除了前头苦日子留下来的那些东西,什么新的也没有添置,看上去空空旷旷,一点人气没有。
这家就是建大了!若小点,同他们前头那个小窝一样,几间房,大家住得挨挤一些,就不会有这样的烦恼了。
主张将地都用了的大哥赵虎新说,这块地他们不用,多的是人惦记,一天出一些幺蛾子,倒不如多花点钱,把房子建起来,把地占牢了,未来也少些争端。
他们兄弟俩一人一边,各自想办什么也灵活些。往后二弟娶妻生子,有了下一代,下一代又生儿育女,人丁不就兴旺起来了!
到时候人多住不下了再拆了重建,不更麻烦,更费银钱吗?索性他们这个头就起个好的,往后就不再为这事儿担忧了。
这话多说几遍,寡母听进了耳里,就不再念叨了。现在就念着大儿子这头美满了,二儿子那头也足了年岁,该找一个知心人了。
新妇或是新夫郎进门,家里也能热闹一些不是?
这事儿打赵虎庆十六岁成年起,就一直在说,谁知他压根没这心思,说再等等,再等等。
这一等就是两年,眼看着年纪越来越大,寡母自然也越来越急。
可怎么催这孩子就是没这个心思,她也不好逼得太过。
一辈子合在一起过的人,得中意,得合得来才行。说到底还是要她家这个闷葫芦自己选,她选的他铁定不中意。
从来没说过呀,从来没说过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她和哥嫂在这头挑,不乱找吗?
也做好了多等几年的准备,年纪大些,人家若看不上,就多备些礼钱。
这些年铁匠铺的收成不错,不然兄弟俩也不能建这么大的房子,只是建房子的钱花完,后续再分成时,赵虎庆就只肯要三分,剩下的七分无论如何也要大哥收下。
毕竟母亲在嫂子那照料着,合该多拿些,更何况他一个独身的,也不用了这么多钱。拿三分,他已经嫌多了。
家里的活、铁匠铺里的活,都是二弟干得多,给赵虎新七分,他也不肯收,奈何二弟是个犟的,怎么说都说不动,赵虎新就将那两分给寡母保管,说未来弟弟娶亲,给他好好操办操办。
因此,当赵虎庆将这些年的积蓄、房中值钱的东西乒乒乓乓地搜了一箩筐,跑到他娘房中,抱着跪下时,李兰菊是既欣喜又无奈,慈祥地问二儿:“你这是做什么呢?”
二叔要娶亲的事,两个小机灵鬼听完惊讶的小眉一扬,火速跑来说了,因此李兰菊与儿媳柳云心中是知晓的,还在说这块又粗又硬的石头怎么开窍了?
然后就听到了隔壁拆家似的搜罗东西、装东西的声音。
李兰菊是眼含热泪啊。她儿子的性子自己知晓,平时闷葫芦一个,五月雷雨,云低下来,那雨要下不下的气氛都没他闷。
什么都往心里藏,只有遇到自己顶喜欢顶喜欢的事物时,才会急,才会慌,才会将自己的心肝、自己内里有的那些东西都掏出来。
这回怕不是真遇到了一个叫他喜欢的!李兰菊心上还是高兴多些。
“儿、儿要娶亲!”凡是值钱的,能拿去当铺里换钱的,赵虎庆都装来了。都拿光也无所谓,他只怕自己不够。
满满一箩筐,碎银、铜板都掉在最底下,在那铺着。
跪的那下也响亮。
为方便寡母赤脚行走,上房里铺的是实木的地板,他这一跪,整栋房子都要颤一颤。
两个小侄儿在院子里埋那几个大脚印呢。
小心踩在用木板梳梳出的空处,用还没一个橘子大的小手,拨开堆得太厚的稻谷粒儿,将这个大脚印的空处手动还原成被木板梳梳过的有疏有密的模样。
每还原好一个,他们的脚及那两团小小的身子就小心地向边上挪一挪,还原下一个。
“嘭”的一声传来时,照着妹妹的动作做的赵满秋猛的回头,惊呼道:“二叔是又被熊瞎子上身了吗?”
妹妹赵满夏记着刚才的话,淡定说:“二叔这是要娶亲。”
丁点儿大的小孩不懂:“娶亲为何要撞来撞去?撞在身上,二叔不疼吗?”
他这个大的都不懂,另外一个比他还小的就更不懂了,专心弄着晒坪上的大脚印,想着一定要在娘出来找他们前弄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