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近饭时了,留下来吃饭么?”
“留,我叫大伍和巧云回去拿喜被了,下午送来,晚些时候再把我接回去,中午就在大哥家吃我们春声的手艺了。”
“好,小姑想吃什么,都和我说。”苏春声语调软软地应。
苏慧嫁去了县城,嫁给了城里有声望有官职的人家,当起了贵夫人,但自小就是从苦寒的日子里熬过来的,她一点贵夫人的架子都没有,也不挑食,笑容诚挚地对侄儿道:“春声做什么我吃什么。”
还想帮着洗洗菜一起打下手呢,可声哥儿看她那手吧,肿得跟根紫萝卜差不多了,还是觉得少碰水为妙。免得雪儿表姐出嫁,小姑真的连筷子都拿不了。
软着声儿哄着小姑去看鸡圈里的秋鸡崽子孵出来没有,看后院菜地里撒的冬菜种子发芽了没有,不然就是去数数院子里的那棵柿子树结多少柿子啦,有没有可以采的?
好说歹说才劝走的,劝走以后,苏春声就一个人在灶屋里忙活起来。
先淘一碗今年秋收舂好的新米。
很香,并且是清新扑鼻的香气,不像陈米,香味儿里又带着些混浊的气味。
将手指伸进米粒中淘洗时,似乎还能感受到稻米被太阳反复晒几日的烘热,水温温的,手伸进绕指拨弄,很舒服。
淘洗好的米倒入煮饭的大锅中,加上水,没过一指,再去米缸旁的竹筐里挑一个红胖的红薯。先抖一抖,抖去大块的泥,再拿到水盆边上,用丝瓜瓤洗去表面的尘土。
洗刷干净后,用刀削去转角处的一些黑垢,就可用刀将红薯一截一截地劈进盛有米粒的大锅里。
今年土肥,雨水也足,红薯腰身有碗口粗,苏春声切它不用砧板,让它仰面躺在手里,用刀一劈一翘,一劈一翘。
劈到一半就可翘起,同时手放低,让裂开来的红薯块贴近水面滚落至米汤中,不至于溅自己一身。
劈好一截时,手中的红薯转一转,把背后那截也劈进去。这样有节奏有配合的操作之下,一颗红薯很快就被大卸八块,均匀鼓挺地躺在米汤里。
竹篾编的锅盖盖上,这样煮出来的米不仅有一股新米香、红薯香,还沁着一股淡淡的竹叶香。
这就是苏慧爱吃大哥家里的米的原因。
米是用山泉水淘的,红薯是刚从地里挖的,竹子编的盖子每日都拿去太阳下晒过,一碗饭端上来,不仅香、松软、好吃,连碗上的热气也冒得比城中的饭食久——这当然归功于灶膛里晒得没有一丝水汽的松木枝儿、枞树叶儿了。
再配上大嫂做的霉豆腐、酸萝卜……舀上一点来,就能配上一大口饭,那滋味……
苏慧放话过许多回,说自己不用大鱼大肉,就着那一点小菜,就能把大哥家的米缸吃空!
倪琼芳还不知道她吗,最爱的就是那些酸爽开胃的东西,于是喂完鸡鸭牲畜就去酸菜坛子里捞了几片酸萝卜、酸黄瓜起来,用刀切小了,给她送上桌。
霉豆腐也是刚好能吃,她今天来,真是来对了!用盐、蒜水、辣椒末、豆酱拌一拌,确实很下饭。
苏福平回来时,灶上的饭都要出锅了,菜也煮得差不多了,可以坐上桌等开饭了。不过他又拎了几串拇指粗细的红薯回来,坐在水井旁,从井里摇上水来洗红薯。
倪琼芳正寻思这人怎么去这么久还没回来呢,院子一探头就看见了。原来是回来后又拐去他们家的旱地,挖被大锄头遗漏的小红薯去了。
红薯母种清明栽下后,藤叶便会不断萌生,长到丈把长了剪下,剪成一截一截的,四五寸长,栽种到地里。
后几月,雨水多了,红薯藤长叶漫根,不单单是种的那处会长根,藤蔓经过处,藤上的节也会长出白嫩的小根儿,扎到地里。
这可是会分走母株营养的!因此还得专程挑个太阳大的时日,拿上几根竹棍,去把这些浅浅扎入地里的白根翻出来,叫阳光把根晒死。
十几亩的地,一尺便有一棵母株,排布过去千千万,饶是时常翻又怎能保证没有遗漏?
这些藤上的根长到哪处没有被翻起,就会长小薯,多数养分都在母株那儿存着呢,它们也长不大,到霜降收红薯了它们不长在垄上,时常被遗漏。
庄稼人不稀罕去收它,太小了,挖来费力气不说,煮了吃还不够塞牙缝。
也不知她家哥儿从哪本书上看的,说吃这样的红薯会走大运,因此地里挖走大的红薯后,他便会回去找这些小薯。
从前当然不信,只当是哥儿喜欢,有乐趣,现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