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是经验老道的犯罪者,越往下走接触群众的机会越多,”高岩说,“所以捉住他最好的地点在顶层。”这是栋写字楼,门锁是电子的,通知同事关掉通往走廊的通道后,高岩以逸待劳地等在15层,看着急速跑下来的男人,晃了晃手里的手铐。
男人没有片刻停留,回身折返。
高岩跟在男人身后,脚步不慌不忙。
在撞了几个门逃脱失败的情况下,男人放弃了侧面逃脱的计划,以超出想象的速度急速而上。
到达熟悉的顶层后,气喘吁吁的男人面对着的是踩塌天井掉下来的陈长江。
“哎哎哎,别激动,别激动。”陈长江伸出手安抚男人,指着对方喉咙口,“你先把气喘匀,不然肺,会炸掉的,真的。”然后,他一脸真诚地站在对方逃生的必经之路上,极其耐心地喊着耗子,“来跟我做,呼……吸……呼……吸,很好,就像女人生孩子那样,呼吸,呼吸……”
楼道里,高岩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面对陈长江,男人的眼色越来越低沉。
“跟着我做,你还年轻不知道,肺泡破裂是很麻烦的,要插管的,严重了会死人的。”陈长江诚恳地说,此刻的他宛如邻家大哥哥,“所以啊,不要放弃治疗,跟着我继续做,来呼吸……”
男人按着胸膛里急速跳动的心脏,密切关注着身后的动静,他倾听着,判断着,为自己争取喘息的机会。忽然间,他睁开眼,敏捷而迅猛地冲到天井下,摆出进攻的姿势准备迎接一场恶战。
“哎哎哎,”陈长江连连后退,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现在这孩子,怎么一言不合就动手呢,你上,你上,想上你就上呗。”退到一边,用指甲抠着刷墙的粉,嘴里面絮絮叨叨地说,“瞪眼扒皮地玩急眼,现在孩子怎么都这样,尊老爱幼不懂吗,勤俭节约不懂吗……”
男人借助物业堆放的杂物跳上天井,挣扎着向上爬,曲起膝盖防备着下面貌似人畜无害的家伙。
陈长江缩在一边,脚上踢着被他自己压坏的简易楼梯,时不时地瞄一眼对方攀爬的进程,顺手从背后拿出天井外面的攀爬架,是他压坏楼梯时顺手拽下来的。
等高岩气喘吁吁地追上时,正瞧见陈长江悠哉悠哉地摆弄个破架子玩:“你,你怎么……”他指着攀岩中的嫌疑人问,话都说不完整。
“哎呀我去,不是我说你怎么这么慢,在底下下蛋啦?”陈长江丢了架子跳起来抱住对方的脚,不分头腚,一通乱拽。
见嫌疑人被控制,高岩索性捡了个台阶坐下来平稳气息的功夫,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喂老哥,你靠谱点行不行?”被踢得鼻青脸肿,仍旧抱着对方不撒手的陈长江没好气儿地说。
烟圈袅袅上升,烟雾中的高岩弹了弹指尖的烟灰:“那个时候,你为什么放她走?”
“她是谁啊,放谁啊,你是不是疯了,”说话间,陈长江脸上又被踢了一脚,他甩着满脸鼻血,“混蛋,你是要放他走吗,不救楠楠了?”
高岩碾灭烟头,赶过来抓着对陈长江又踢又踹的脚踝,刚把手铐拿出来一股蛮力拖着陈陈长江爬出了天井。
“我去,救我,救我呀!”陈长江死死抱着对方的膝关节,被重新拖回顶层的他叫苦不迭,只能期待着下面的高岩。
直到下一秒,感觉自己的裤带一点一点往下掉,陈长江仰天长啸:“高岩你个混蛋王八蛋,等老子自由了,老子扒你裤子戳你菊花,你丫的,往哪儿摸呢!”
高岩像树袋熊一样盘在陈长江身上,顺着他向上爬,路过那张几哇乱叫的嘴的时候,拍拍他的头,捎带手把手铐塞他嘴里了:“叼好了,好狗狗。”
陈长江瞪着眼睛眼见着爬上去的高岩用穿着靴子的脚在自己脸上乱蹬。
等到高岩终于爬上去之后,陈长江攀着天井边沿吐出手铐,手脚并用地爬上去:“高岩,我草你大爷的,老子……”大脑充血的陈长江追逐的步伐被掉落的裤子绊倒,露着半颗屁股的他手脚并用地爬到在地上纠缠的身影旁,“我看你,我看你小子往哪儿逃。”拿起手铐,“咔嚓”两下把对方和自己铐在一起,心满意足地躺下来。
用尽全力压制对方挣扎的高岩,抱着对方脚踝不撒手,一脚踢在陈长江的后背上:“混蛋,你铐我干什么?”
“什么,”陈长江赶紧爬起来,在高岩身上摩挲,“钥匙,钥匙呢?”
“裤兜裤兜,”高岩喊着,“在那边,你快点!”
取下手铐的陈长江摇摇晃晃地走过去,在自己被绊倒前顺利将自己和嫌疑人的手铐在一起。
几乎在同一时间,男人够到楼顶施工剩下的钢条,回手砸在高岩的脑袋上,在钢板扫到自己喉咙底下的时候,识时务的陈长江早已举高了双手做投降状。
“钥匙呢?”男人问道。
“钥钥……匙?”陈长江瞪着眼睛,“丢了。”
男人挥着钢板去瞄准砸陈长江的手腕,还没来得及落下来,从天井处爬出几个警察,为首的正是李生:“不许动,立刻投降,举起手来。”
男人不再犹豫,拖着陈长江狂奔起来:“跳,跟我一起跳,我死,你就死。”他拉着陈长江想要从刚刚的路径反回之前的房顶。
结果陈长江被半脱的裤子拖累,根本迈不开腿,即便大喊着:“等一下,我还没准备好!”男人已经拖着他飞到半空中。
被陈长江拖累着,男人从房顶滑落,两个人重重地落在20层外的玻璃走廊上,砸碎了玻璃两人靠着中间的手铐挂在变形的钢制栏杆上。
高岩攀着天台边沿望着空中摇摇欲坠的两道人影儿,派遣警员火速赶去救援,他握紧了拳头砸在水泥台面上:“混蛋,要坚持住啊,一定要坚持住。”
陈长江努力稳住身形,不忘隔空吐槽“同伴”:“小子,看耍猴呢,还不快来救人,不救我也来救他啊!”他抬眼望着支撑自己全部重量的手铐,“希望你质量过关,可别是促销品……”正想着,一个拳头狠狠地砸上他的鼻梁,陈长江刚止住的鼻血“哗啦”又淌了一脸。
“你干嘛,”陈长江捂着脸,大眼瞪小眼儿地盯着对方,“这生死关头,我们不能暂且搁置个人恩怨吗,那打仗还有休战的时候呢……”
“砰”的一声,又一拳精准地砸在刚刚攻击的落点上。
“你要开战是不是?”陈长江嘶吼着,途经嘴角的血液随着他的话喷在对方脸上,话没说完,他飞起一脚踢在对方肚子上。
趁着男人弯腰捂肚子的功夫,握紧拳头,对他的后脑一通猛捶:“叫你偷袭我,叫你偷袭我,你妈妈没告诉过你,打盹的母老虎不能动吗,何况是公老虎?”
陈长江小心调整着出拳的角度,出手前即留了三分力道,攻击对方时特意抬高拳头减少冲击力,毕竟吊在摇摇晃晃的钢制扶手上,剧烈的晃动会引发不可预期的后果。
对方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将痛苦发泄在呻吟上,身子保持着最小幅度的扭曲。
“混蛋,叫你打我,我叫你打我……啊……”陈长江正打得来劲儿,冷不防左手上剧痛袭来。他偷眼上瞧,是对方的手从下面越过栏杆掰着自己的无名指,此刻,自己的手像是被抽了筋儿的鸡爪一样炸炸着,在对方手下变换着各种高难度形状。
陈长江大叫着扭动身体,只为缓解手指上的疼痛:“混蛋,你捏我麻筋儿上了。”他放声大叫,痛苦不已。
“有那么疼吗?”对方冷酷地质疑道。
“还,还有那么疼吗,”陈长江甩掉满眼泪花,“你把最后那个吗字去掉试试。”说着,一脚踢在对方的要害所在。
随着一记闷哼响起,陈长江感觉手上的力道忽然抽离,他□□着瞅着挂在另一边原地打转儿的男人:“哎呦呦,一个大男人,这么不经揍,有那么疼吗?”趁着对方无还手之力的时机,继续挥拳捶打对方。
男人承受着陈长江的欺辱,弓着腰耐心等待着,当陈长江再度挥拳的时候,张开血盆大口,一下子叼住他的拳头。
陈长江欲哭无泪:“怕了你了,快放开我,”陈长江扭动起来,脚下不住地踢打着对方,“放开我,放开我,我可是处女座!”
踢打中,陈长江只觉得脚上一凉,“咻”的一下子过后是“咚”的落地声。
他偷偷地瞄了眼脚下,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对上另一张惨白惨白的脸。
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陈长江抽回拳头在衣襟上蹭着,对方吐着唾沫摩拳擦掌,在又一轮的打斗中,两人充分发挥近战的优势,两句躯体纠缠在一起,以骚扰为主,将击倒对方的目标改为以点数获胜。
然而承受了两人坠力的钢管,终于响起“吱嘎”的不祥之音,正在攻击中的两个人停下来,异口同声地说了个“跳”字,双手十指交握,身体摆动着想同的频率向前一跃,跳到了拐角的钢管上。
他们刚刚离开的地方,扶手随即断裂脱落,落地的回音砸在两人心上,半空中的身体俱是一颤。然而撕打,却并未因此停止。
两个人像默契的舞伴一样,你一拳,我一掌,谁也不多占便宜,谁也不肯放过谁。以至于到后来,完全没了章法,像是泼妇打架一样踢打互捶。
吊在半空中,双方早已脱力,只想歇下来,但是谁都不肯承认自己输了,只能咬牙硬撑。
陈长江没有半分威慑力的拳头挠在对方腋下,看着男人痛苦的表情,他立刻变拳为爪,在腋窝处撕扯抓挠。
男人自然也不甘示弱,挥起自由的那只手,直捅在陈长江腰眼的位置上。
“哈哈哈哈,混蛋,你偷袭我……哈哈哈……”
“是你,是你先挠我的,哈哈,快放开啊,我受不了了,哈哈哈……”
“你先放,哈哈哈……”
“哈哈哈,凭什么,你说放就放,你先……”
“你先,哈哈哈……”
“哈哈哈……决一死战吧……”
赶来救援的警员被这魔音一下,惊得愣在当场。
李生战战兢兢地推开窗,轻声细语地问道:“你们,还好吧?”
“哈哈哈哈,好个屁啦,哈哈哈,”陈长江上气儿不接下气儿地说,“还不快把老子救下来,啊哈哈哈,你完了,”陈长江发自肺腑地笑着,“我的人来了,你快放弃抵抗,束手就擒吧,哈哈哈……”
“不可能的,哈哈哈,”男人说,“死都不可能,哈哈哈……”
“哈哈哈……”笑声中,陈长江愣住了,因为他看见男人眼中一闪而逝的伤感。那份悲伤那么明显,用笑容也掩盖不了,他忽然有点同情眼前这个男人了,或许,每个人身上都背负着不为人知的苦痛吧,“哈哈哈,左右也没什么事儿做,哈哈哈,我们聊聊天吧,哈哈哈,谁让你来的,哈哈哈……”
“你死了这条心吧,哈哈哈,我死都不会说的,哈哈哈……”
“为什么,哈哈哈,杀手的职业道德,哈哈哈,那算个屁啦……”陈长江忍着笑说。
“才不是,哈哈哈,”男人笑出泪水,“哈哈哈,他,他付了买我命的钱,哈哈哈……”
转角的螺丝支撑不住两人的重量,环套开始松脱。
陈长江和男人同时收手,两个人像悬挂的毛毛虫一般缩在半空中,一动也不敢动。
“你听到了?”男人问。
“废话,我又不聋。”陈长江回应道,背对着窗户催促道,“好没好啊,不是来救人,你们是来看风景的吧!”
李生翻着白眼儿,在腰间绑上绳子脚在围墙外层找落点:“这不是想办法呢,救援等会儿才能到,我先来,你俩稳住,稳住。”
“屁了,稳住,”陈长江朝对面的人吹风,“哥们,别指望他了,咱俩自救吧。”他歪着被鼻血淹没的嘴,朝栏杆最后一段撅了撅,“怎么样,像刚刚那样荡过去,依咱俩的身手,是完全可以操作的。”
“或许可行吧,”男人的脸上露出略显凄楚的笑容,他看着陈长江身后,“他们是来救你的。”
“才不,”陈长江反驳说,“他们是来救你的。”
“我杀人了。”男人摇摇头,在高空之中叹了口气。
“你说什么?”陈长江侧耳过滤着风声,努力分辨着。
“我以为,”男人落寞的声音传过来,“我以为,我能捡条命的。”
“什么?”尖锐的摩擦音断断续续地响起,“别说了,来不及了,”陈长江大叫着,“快,我们一起往那边去。中间那段管不结实,我们越过去跳到个墙壁接触的那段钢管上,来得及,还来得及的。”
“来不及了,没机会了,我走得太远了,”男人用梦呓一般的语气说着,“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快别做梦了。”陈长江急得唾沫星子直飞,“火上房子了,没空悲春伤秋的,听我口令,喊一二三就开始跳啊……”
不等陈长江说完话,男人摆动身体向前晃,陈长江被他拖着跟在后面:“不对哥们,这样是过不去的。”
滑到两截钢管的接缝处,那人猛地向前一冲,手铐中间的链条卡在锁扣的正当中,男人回过头,对陈长江微微一笑:“帮我跟她的家人说声对不起。”自由的那只手攀上戴着手铐的左手,握住大拇指用力一扭。
脱臼的手从手铐中脱落,整个人向下坠。
眼疾手快的陈长江抓住男人变形的手腕,全部的力量都集中在手铐上,陈长江的手腕处一阵钻心的疼痛,骨节拉开,手铐勒进血肉里,鲜血顺着流下来,染红了衣袖:“不能放手,不能放手啊,兄弟。”陈长江咬牙坚持着,对身后的人喊道,“看什么呢,帮忙啊!”
“没用的,来不及了,”男人的表情释然而洒脱,仿佛得到了另一种平静。
“不行啊,这样不行,”陈长江咆哮道,“你也要用力啊,不能放弃,不能放弃啊。”
“还是,有一点遗憾的,”男人呓语道,“我以为,我以为,我以为他能看到我的……”
对方的手指一点一点从他的掌心中滑落,用尽全力的陈长江闭上眼睛,任凭泪水滑落,他的手上,已经没有半分重量。
跳下去救援的李生抱住他的腰,以大头朝下的姿势倒吊着:“往上拉!”
“不可以的,不可以这样的,”男人说着,扒开他的手。
“你疯了!”李生大叫着,“你别动,不要乱动。”
“不可以的,”男人对他说,“他付了买我命的钱。”
男人再度挣脱救援,李生猛扑过去,却只来得及抓到他的衣角。他整个人像是翱翔的鸟儿一样掉下去,不同的是,他没有翅膀,也不再有任何生还的机会。
吊在半空中的李生抱着衣角捶打着自己的脑袋,整个围捕行动以此为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