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你这是什么意思?”
高岩止住邹海峰的提问,继续对二人说:“然而以上情况仅仅适用于共同犯罪的情况下,如果只是从犯并且有重大的立功表现,比如揭发同谋者,为警方提供线索,我相信法庭会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给出相应的量刑。”
“该说的我们真的都说了,挪用公款确实就是我们两个加上死去的陈伟强做的,跟郑军没有半点关系,我们早就拆伙了,你到底让我们说什么呀。”邹海峰苦恼地抱着头,“知道早晚有这一天,挪用公款的证据早就准备好了,就在我的私人电脑里,你们派个人去取就好了。”
“嗯,”高岩仍旧固执地把话题引向另一边,“郑军的私人电脑我们也在加紧破译,曝光里面的数据只是时间早晚的事情,”他认准了谷峰和郑军间有往来,“一组警员也正在去调查郑军通讯记录的路上,你们之间有没有联系,有没有来往不是用嘴说的。”
谷峰站起来,用极其冷淡的声音问:“不好意思,我不报案了,我可以走了吗?”
高岩做了个请的动作,对着谷峰的背影说:“向警方如实反映情况,提供线索,争取立功表现和宽大处理的机会,不是每天都有的,任何事情都有时效性。”
李生看着谷峰的手握在门把上,心里着实着急,他旁边的高岩纹丝不动,只是把一抽一抽的手压在另一只完好的胳膊下面,这是一场心理战,他从没有犯错的机会。
背对着警方僵持了三秒钟,谷峰终于放弃挣扎,垂下手,走回到高岩面前:“我自首,我坦白。”
19
从警局出来,陈长江第一时间赶回集装箱,结果和负重的外卖员走了个碰头,问过才知道是千层饼把之前那家咖啡店的饮品每个都点了十杯。
所以,陈长江是和快递一起挤进狭窄的铁皮房里的。
“老哥,你的手怎么抖成这样。”千层饼托着眼镜指着他端着快递的手说。
“能把咖啡接过去吗?”
如梦方醒的千层饼像抱着钻石一样小心翼翼地接过去,生怕洒出来半滴,指导快递员和肖清月把饮品放好,才像完成一项重大任务一样把心放回肚子里后,终于腾出心情问陈长江:“你的手怎么了。”
陈长江坐在被咖啡围绕的简易塑料凳上:“我碰到高岩了。”
“什吗,”千层饼倒吸一口冷气,直接瘫倒在躺椅上,“什么时候,在哪里?”
“刚刚在警局门口,”陈长江回忆着说,“走了个面对面。”
千层饼吓得把手上的咖啡都弄洒了,赶紧用嘴去吸:“天啊我的天啊,太可惜了,”千层饼惋惜地说,“这可是圣赫勒拿!”
看不下去的肖清月抽出湿巾带给他:“能正常点吗?”
“当然,可以,”千层饼把咖啡杯高高举过头顶,确保不会洒后,把脸伸过来问陈长江,“老哥,到底怎么回事,都走碰头了他怎么能放你全须全尾地回来呢?”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肖清月用看捣蛋鬼的眼光重新审视两个人。
“哎呀,你来得晚所以不知道,”千层饼捏着兰花指细细地嘬着杯沿上落下的咖啡,一边嘬一边向她科普道,“这两个人啊可是冤家,上次就密码杀手那案子,就一直穷追不舍的,差点要了老陈的命,没想到现在还……”
“喝你的咖啡吧。”陈长炜一把拍在他的被子上,吓得千层饼惊声尖叫,差点把眼珠掉下来。
“好嘛好嘛,不说就不说了,”千层饼委委屈屈地看着杯子里仅剩的液体,“再怎么生气也不能拿食物发泄啊,你们这帮没良心的。”
“别说没用的,区块链那边发布的任务,有回应吗?”
“根据孔轶玮提供的信息,在这个私有区块上有资格接手郑依琳委托的只有三个账户,已经与其中一家取得联系,交货时间定在今天晚上十点。”
这时候陈长江兜里的手机响起来,是属于陈长炜的那只。
陈长江看着来电显示,毫不犹豫地按掉了。
半分钟后,属于他自己那只手机响起来,陈长江照例按掉,随即响起更新留言的提示音。
他按下播放键,是陈东熟悉的声音:“喂陈长江是你吧,我就知道是你,我记得我们说过的,你不能这样做,你只是暂时寄宿在陈长炜体内,一旦手术条件成熟,我们会立即把你的意识移植回原本的身体里,但是在那之前,你必须严格遵守转换条件,像这样随意出现会让他的体神经产生错觉的,继续这样下去,或许你或许是陈长炜,你们其中的一个人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了,你不想害了他,也不想回不去吧……”
“这些事,是我不想就可以的吗?”陈长江果断关掉录音。
“还有什么事,说吧。”高岩说,语气平和,既不催促也不冷漠。
“我们几个和郑军拆伙后我和他还有联系,”面对邹海泉诧异的眼神,谷峰连连摆手,锁住高岩的眼神,“是他,是他找的我,真的,他说用矿机挖比特币的时代过去了,从现在开始无论什么样的机型挖矿的投入和产出都将不成正比,再过几年甚至连持平都很难了,他说他说,他说想赚比特币的话,有更赚钱的方式。”
“什么意思,你是背着我和陈伟强自己跟郑军勾搭在一起赚钱是吗?”邹海泉激动地抓住谷峰的衣领,“上个月我们还合资买了新矿机,你把我俩当傻子吗?”
“冷静冷静。”李生出手分开两人,对谷峰说,“没事,你接着讲。”
此刻,谷峰已经方寸大乱:“他说他说像区块链这种P2P的去中心化,匿名的方式仅仅靠挖矿获取比特币就太浪费了,明明有更简便更快捷的赚钱方式。”
“什么?”邹海泉的声音盖过了高岩的询问。
“是……是私有链,”谷峰一狠心说出来,“区块链分公有链(Public blockchains),联盟链(Consortium blockchains),和完全私有区块链(Fully private blockchains),其中私有区块链不需要挖矿,可以通过发布任务完成任务赚取比特币。”
“这个我们知道,”高岩说,“讲讲你们是怎么运作的。”
“就是发布任务,赚取比特币。”谷峰在椅子上缩成一团,声音越来越小。
高岩一拍桌子,厉声道:“大声点,发布什么样的任务,怎样赚的?”
“不是,不是我们发布的任务,”被吓了一跳的谷峰连连摆手,“不是这样的,也不能这么说,确实是我们发布的消息,不过是对方发布的任务,通过我们的消息联络我们……”
“想清楚再说,如果你不想加上一条骚乱妨碍执行公务罪的话,”高岩冷漠的声音让对方颤抖起来,“你们接收并完成的是什么样的任务?”
“其实,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谷峰的声音细如蚊呐,“就是一些视频而已。”
“视频?”高岩和李生对视一眼,事情终于朝着他们最不想看到的方向走去了。
李生回想起楠楠曾经被囚禁的那间晦暗脏乱的房间,和房间里唯一值钱的真丝床罩,激动地站起来抓着谷峰的肩膀:“什么视频,是什么样的视频?”
谷峰的回答印证了他的猜想,也让他浑身虚脱般的难受:“禽兽,”他一拳打在谷峰的脸上,“你有孩子吗,你有女儿吗,你们这帮禽兽不如的东西!”
谷峰吞下满口的鲜血,如同魔障一般追问着:“警官我举报,我举报郑军贩售□□幼女的黄色视频,我举报,我举报,我可以减刑吗……”
实在看不惯老友的样子,邹海泉揪住谷峰的头发,照着他叫嚣的嘴,挥拳打过去。
高岩把悲愤不已的李生推到门外,让他带人去谷峰家封存作案用的电脑,自己继续在审讯室试图从这两人身上寻找到更多的线索。
因为太过悲伤,李生把出警任务交给了其他同事,在问清老张在局长办公室之后,自己一个人躲在值班室哭。
在寒假的时候,老张脑梗住院,刘婶去照顾他,楠楠的妈妈要上班,李生被强行安排了家教的身份在老张家住了将近一个月,那一个月与其说李生是家长,不如说他是被辅导的那个。
那时候李生正经历人生的第一场失恋,心如死灰,对人生失去希望,好几次差点走上轻生的道路。
一个月后,老张出院,学校开学,李生也从实习生转为正式编制,可是令他生不如死的一个月经历了什么,除了他和乔楠楠,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不仅要安排他的一日三餐,楠楠还得负责他的情感重建,带他去看戏,带他参加社团活动,不厌其烦地听他诉说失恋的痛苦。
楠楠曾经打趣他说:“看你这么痛苦,我都害怕恋爱了。”
那一个月,她不仅是李生的家长,情感辅导员,独自完成寒假作业外,还要去医院看爷爷,帮妈妈分忧解难,忙里偷闲的时间里去舞蹈教室跳跃属于她自己的梦想。
跟李生一起毕业进入警局实习的孟涵看出李生眼色不对,跟着他来到休息室,看见李生一个人在哭。
“你怎么了?”他关上门,不让哭声外泄。
“那么那么好的女孩,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们怎么忍心……”李生给他讲了刚刚在审讯室听来的。
“这么说郑军、徐晗萦夫妇可能不仅涉及拐卖儿童这一项罪名,甚至可能是……”因为太过残忍,孟涵一时间也无法将那个字眼说出来。
“好吧,”李生抹去眼角的泪水,“关于这档子事,暂时别让老张知道。等高队有了决定再说,目前我们最紧迫的任务是尽快锁定郑军的下落,把楠楠和其他孩子安全救出。”
话音刚落,两人便匆匆离开了休息室,却未察觉到,那简易床下有一双脚穿着布鞋,正在微微颤抖。
在休息室暗影里,意识到自己犯了不可挽回错误的刘婶,颤颤巍巍地从床底爬了出来,眼神空洞,她那苍白的皮肤仿佛裂开了一般,摇摇晃晃地向门口走去,嘴里喃喃自语:“楠楠,把我的楠楠还给我……”
办公室里人头攒动,分局长轻咳一声,打破了沉寂:“都在这儿干站着干嘛?没事做了吗?”
众人纷纷散去,队医孔永祥提着急救箱离去,还不忘投去一眼关切的老友。
老张就站在办公桌旁,不近不远,面无表情,一声不吭。
“老张啊,”石局长揉着肩膀关切地问,“刘嫂现在情况如何?”
“已经安排专人看护了。”
“嗯,一定要好好照顾她。局里虽然为你担心,但也不能让她总待在局里,这对她的病情和工作都不好。”
“放心,”老张信誓旦旦地说,“我会留意她的,不让她在局里添麻烦。”
“你误会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市局长和分局局长交换了一个眼色,直属领导接着说:“老张,是这样的,市局已经讨论过你的情况,决定延迟你的退休时间。只要你愿意,我们随时支持你亲手抓到绑架楠楠的凶手。”
老张却苦涩地摇头,拒绝了提议:“谢谢你们,但我不会推迟退休。每一秒的等待都是煎熬,我的楠楠等不起。我必须在退休前破获这个案子。今天的事,我会提交书面检查,你的伤我也会找个时间道歉。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走了。”
就在这时,后勤处的余颖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她在混乱之后被老张委托照顾刘婶:“刘叔,不好了,你快来看看啊!”
老张立刻冲出办公室,余颖紧随其后,一边跑一边说,她一转身,刘婶就不见了,等再次找到她时,刘婶已经在走廊里徘徊,逢人便问要孙女。
老张顾不上听余颖解释,疾步赶往一楼。只见刘婶正抓住一个年轻小伙子,要找楠楠,那小伙子不过二十来岁,被刘婶披头散发、形容枯槁的样子吓得不轻,大声呼救:“天哪,快来人啊,这还是人吗!”
“老太婆!”老张大声呼喊,一瘸一拐地冲上前,紧紧抱住刘婶,“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是我,是我啊!”
刘婶被老张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但当她看清楚老张的面容后,迷茫的眼神立刻变得锐利,混沌的双眼闪烁着骇人的光芒。
“看看这,这还有点人样吗?这疯子还像个人吗?”重获自由的小伙子嚷嚷着,没人理会他说了什么,因为这几天把泪水洒满警局的刘婶忽然笑起来。那咯咯的笑声尖锐无比,听者无不胆寒,刘婶裂开嘴笑着,眼睛里流出血泪,伴着像抽泣一般的笑声她一口咬在老张的肩头。
然而更恐怖的是,咬上老张之后,那渗人的笑声仍旧没有停止,刘婶咬着丈夫的血肉,用尽全力,撕咬中发出筋肉撕裂的声音,可是她仍不肯松口,死命地咬着。
老张阻止旁人靠近他的妻子,他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凭刘婶啃噬,用另一只尚能活动的手颤颤巍巍地抚摸老伴布满白发的头顶/枯槁的秀发,口中轻轻唱起年轻时为追求她唱的情歌……
恍惚间老张并不觉得疼,仿佛年轻靓丽的妻子穿着结婚时的红衣站在自己跟前,长发如瀑,眉目含情,就那么笑吟吟地看着自己,连他也不禁在心里感叹,那时候的刘婶真好看啊,他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幻象中的影像。
此时的刘婶被丈夫的歌声唤醒,暂时恢复神智的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丈夫,忍不住连连后退,嘴里呜呜地说不出话,竟然生生地在老张肩膀上咬下一块肉。
“老婆子,是我啊,刘中会,你的丈夫啊。”老张温柔地呼唤着妻子,想要靠近她,想要抱抱她。
可是现在的刘婶,惊恐地看着自己身前的血还有老张血肉模糊的肩膀,痛苦地摇着头,她无法面对这样的自己,转身一头撞在墙角。
老张用受伤的肩膀抱起妻子,发出长久的哭泣声。
20
“咳咳,”千层饼从躺椅上一跃而起,看着被弄湿的衣服惋惜不已,“那可是可乐啊!”他双手高举猛跺着脚,用看仇人一样的目光看着陈长江。
“我诅咒你生儿子没□□儿。”
陈长江斜睨他一眼:“大不了我生女儿。”
“你生女儿的话,”千层饼的脸上忽然浮现梦幻般的笑容,拿起披萨饼咬了一口,边吧唧嘴边说,“我要当孩子的干爹。”
“那得他找得到老婆才算数。”肖清月在一旁打趣儿道。
陈长江却因为这个玩笑想起那个被人掳走的女孩儿,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会不会怕黑,会不会冷。
“喂,你想什么呢?”千层饼看陈长江的脸色暗淡了许多。
“没什么,”他不想朋友也陷入这样的悲伤,转移话题,“你有比特币吗?”
千层饼张大的嘴差点把可乐瓶吞进去,抱着披萨和饮料,警惕地看着他:“你要干嘛?”
“就是问问,也不抢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