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把两人带去审讯室,那里,陈长江已等候多时。
“姓名、年龄、家庭住址、做什么工作、犯什么事进来的?”老张看着陈长江拿着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纸笔,摇头晃脑装模作样地问着。
两脚更是翘在审讯台上,欢快地抖着。
不知道为什么,陈长江吊儿郎当的样子此刻在老张眼里竟有那么一丝丝可爱,原本沉重的心情也因为他装腔作势的模样减轻了不少。
“我,我们是来报案的啊,警官先生。”坐在另一头两人间穿着绿色T恤的人说。
“我知道,”陈长江笑出满面春光,“头一次坐这边,我怕以后没机会过过瘾。”
老张用从行政处顺来记录册打掉陈长江作乱的腿,在他旁边坐下来。
“把姓名,年龄,报案原由再说一遍。”
老张戴上墨镜的震慑力显然比陈长江高出不止一节。
“我叫邹海泉,他叫谷峰,我们和上午在经贸大厦跳楼的那个陈伟强都是同事,都是证券公司的经理人,我们的比特币账户被盗了,拜托您千万帮我们把钱追回来,”邹海泉几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这钱要是追不回来,估计我俩也得步老张的后尘,去天台排队去了警官……”
“少说废话,你们的账户什么时候被盗的。”老张冷着一张脸打断他的煽情。
“三天前。”
“那你才来报案,”陈长江插进来,“反应迟缓吗?”
“与其说反应迟缓,不如说我们对比特币的加密技术抱有幻想。”邹海泉一脸沉痛地向陈长江普及比特币加密技术,“比特币现有的安全设计,在私钥、公钥及地址的相关运算中,用到了基于secp256k1椭圆曲线乘法的签名算法、SHA-256、RIPEMD-160,和Base58编码等,依照现在的黑客技术,没有办法完全破解,因为在去中心化的记账系统中,除非感染全球所有比特币账户的51%及以上,没有可能篡改交易。而正常的比特币交易判定是需要时间验证的,我们也要给系统判定的空间,但是三天来我们的账户除了一笔一笔为根本不存在的交易付账外,什么也没做,直到把账户清零。过程中,我们想要把账户里的资金转移,结果是只要和异常账户有资金往来,原本没有问题的账户也会相继被吃掉。”
“而且最总要的是,”一直沉默的谷峰补充道,“2017年9月监管当局要求境内比特币交易所制定无风险清退方案,表明当下政府并不认可比特币的存在。”
“所以我们犹豫再三,今天才来报警。只是没想到,刘伟强连今天都等不到。”邹海泉连连叹息,只是不知这叹息中有多少是为了账户里的数字又有多少是为了逝去的生命,“警官,虽然是这个状况,但是我们的账户被盗了,政府不会不管的吧,那可是我全部身家啊。”
“现在没有相应的法律,不过既然群众有需要我们先了解下情况,也便于向相关部门反映,争取帮你们把损失降到最低,”老张说,“首先,你们几个接触比特币多久了?”
当邹海涛在三年还是四年间犹豫的时候,谷峰说:“四年半,我们三个接触的时间差不多。”
“郑军你们认识吗?”陈长江受不了老张循循善诱的迂回问法,直捣黄龙。
然而对这个问题,面前的两个人明显有着不同的反应,邹海川一听这话,连声说认识:“我跟谷峰还有陈伟强,我们挖坑那还是郑军带的头呢,是吧?”
他旁边的谷峰似是而非地点了下头,邹海泉已经形色生动地讲起来了:“当时我们在一个同学群里,小峰跟他是高中的同桌,我跟陈伟强是分文理后转过去的,是郑军带着小峰,小峰带着我和陈伟强,就是矿机太贵了……”
和邹海泉滔滔不绝的讲述不同,陈长江说出郑军这个名字的时候,谷峰的眼皮明显跳了一下,不过很快便回归沉寂。或者说,他努力营造出漠不关心的样子,身体不安地在座位上扭动着,交叠的双腿在桌子下面朝门地方向挪了一寸。
陈长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稍稍歪了下身子,示意老张看谷峰的小动作。两个老狐狸的眼神碰了一下,随即分开,假装对这一切视而不见。
“比特币,区块链什么的,好像挺难的吧。”陈长江明知故问。
“不难不难,”一提到这两个词,邹海泉的精神头立马来了,“从理解层面上,你完全可以把比特币当成Q币。实际上比特币是一种P2P形式的虚拟货币,P2P是互联网金融的一种,是点对点的传输,它也意味着一个去中心化的支付系统。比特币不依靠特定货币机构发行,但是去中心化特性与算法本身就可以确保无法通过大量制造比特币来人为操控币值。”
“那我怎么赚到比特币呢?”
“挖矿啊,挖矿是获取比特币的方式之一,用于赚取比特币的电脑被称为挖矿机。比特币是通过特定算法的大量计算产生,GPU或FPGA等挖矿设备产生比特币。不过随着挖矿人数和成本的增加,现在大家一般会加入专业的挖矿团队,他们有专业的计算机、维护人员以及专用的场地,我们通常把这种专业挖矿团队所在的工作区域,称之为‘矿场’,我们几个就是一个‘矿场’的弟兄。”
“这么说,你们的账户被盗了,那么郑军的账户也很可能被盗,你们有没有听他说过些什么?”
“哎呀,我好久没看到他了,”邹海泉问谷峰,“你看见他了吗?”
看着谷峰意料之中的反应,陈长江建议道:“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好呀好呀,我来打。”邹海泉热情地说,谷峰有一瞬间的不情愿,伸出去阻止同伴的手在半路上收回来,对于这种提议,他实在没有理由阻止。
他偷偷抬眼看警察似乎并没有对他的动作起疑心,吸了口气,稍稍放下心来。
“哎呀,无法接通,他关机了,”邹海泉把手机收起来,“真是的,他一个做金融的,关机实在太不专业了,应该是碰巧没电了。”
“请提供下你们区块链账号、密码并提供私钥,方便警方取证。”陈长江拿起笔推过去,邹海泉立即写下他的账户信息,旁边的谷峰脸上的表情则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老张则适时地补充了一句:“对了,你们知道郑军的账号或者交易信息吗?”
“啊,郑军啊……”
郑海泉的话没说完,被谷峰拦住,他站起来说:“我们不报案了。”
“为什么不报案,我们的钱丢了,那可不是小数目啊,”被拉着的邹海泉试图说服同伴,“小峰啊,陈伟强已经去了,我们不把钱追回来,我们俩也……”
“跳楼吗,”陈长江面含微笑,“站在天台上看高处的风景肯定也是别有一番滋味的。”
“警官,”邹海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他的意思是,如果你继续这个状态不说实话,那么,”老张说,“很遗憾,我们没办法帮到你。”
“什么,”邹海泉下意识地搓了搓下巴,“你们说的什么?”
“说的是陈伟强自杀的真正原因。”
“警官,你是在开玩笑吗,陈伟强就是因为账户被盗自杀的,请帮我们找回账户里的钱……”
“如果找不到钱会怎样,”陈长江打断他的话,“跳楼,割腕还是上吊,”他向前探身,紧紧盯着邹海泉的眼睛,“又或者会被做成自杀的样子。”
“别说了海泉,我们走,”谷峰略显激动地说,“他们根本没打算帮我们。”
将邹海泉的犹豫看在眼里,陈长江依旧保持着那份以不变应万变的冷静,呛声道:“警方当然会保护民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当然是所有合法所得。”
“你……”邹海泉瞪大眼睛,“你什么意思?”
相比之下,谷峰的情绪迅速脱却,不着痕迹地往同伴身后退了半步,尽量离那张桌子远一点。
“我没有任何意思,你、谷峰和死去的陈伟强都是恒铭证券的高级经理,手下的项目何止千万,以你们现在的人脉和阅历,不愁投资渠道,即便是从头再来也不是太难的事情,可是陈伟强他选择自杀,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公告世界,为什么,他自杀给谁看,又是在传递什么信息呢?”
“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谷峰游说着邹海泉,“走吧,我们自己想办法,他们根本帮不到我们的!”
“帮不帮得到不是你说了算,”陈长江打断他,“那是一条毁灭之路,不想步陈伟强的后尘你们只有跟警方合作这一条路,是生是死自己定。”
谷峰去拉邹海泉:“我们走。”
“你自己想清楚,没有法律的保护,没有警方协助,你一个人能能力能做到什么程度,这一步踏出去就是死。”陈长江断言道。
邹海泉甩开谷峰的手,鼓起勇气:“陈伟强擅自挪用了客户的资金,投资了FPGA和ASIC矿机,租了房子。我和谷峰都投资了,现在公司有很大的资金漏洞,比特币被盗了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填不上这笔亏空,公司和客户都不会放过我们的,到时候恐怕真的要把牢底坐穿了,求求你们帮帮我吧,不然我们两个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当邹海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着几个人的困境之时,谷峰毅然决然地打断他的话,“我不报案了,你随意。”说完,转身就走。
老张起身去拦,电话在此刻响起,他看着来电显示上李生的名字把手机丢给陈长江。
“先生,请问有什么能帮您的?”
戴着纯白护士帽的女子唇红齿白,笑靥如花,李生几乎要沉醉在那美好的笑容里了,一颗想要电话的心被电子屏幕上的宣传短片打乱:有困难,找翔泰,专业治疗尿频尿急,不孕不育,不持久……
李生努力维持着笑容:“我没病,”拿出警员证,“我来找个人。”
在了解了相关情况后,笑起来很甜美的护士从资料室照出徐晗萦的病例存档,在电话里确认大夫的情况后,把李生带到了二号储藏间。
试验台前,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大夫正把玻璃基片插入卡槽里,电子屏上随即出现跳动的小蝌蚪。
被那些跳动的小东西吸引过去:“双尾小蝌蚪,”李生指着屏幕上跳得最欢的几只,“这么厉害?”
“畸形精子,正是不孕不育的源头。”大夫摘下手套向李生伸出手来。
这时候,负责带路的护士已经介绍完情况出去了,临关门前还职业性的祝他治疗愉快。
李生犹豫着,伸出三个手指头轻轻碰了下大夫的手,然后迅速缩回来,假装给自己拉椅子。
大夫在他对面坐下,在桌上的圆形操纵器上按了一下,占据半面墙的屏幕向上弹起收缩,露出恒温柜置物架上的几万个试管。
“这些,都是……”李生的嘴张成o形,在得到大夫的认可后,他才勉强阖上嘴,“哦,这真是万叹为观止。”
“被以亿来计算的精子数包围,即便是最健康的男人,一生中也很少有这种机会。”
不知道是不是护士离开的原因,还是因为留在眼底虹膜处的畸形精子作怪,亦或者是被几万个试管包围,李生第一次觉得跟另一个男人共处一室是如此令人反感的事情。
尤其在对方问有什么能帮助你的时候。
“嗯,我,”李生扭捏着,这是他做警察两个月来第一次不知道如何开场,只好用指尖轻轻戳着桌上的病例,“这个病人,你有印象吗?”
“徐晗萦,”医生翻看着病例,打开电脑系统搜索着,随着搜索结果,脸色逐渐明朗,“何止有印象,印象简直太深了。”
“怎么回事?”
“相信警官来之前就了解了,我们医院的生殖科在全国都是出名的,可以说到这儿的人都是疑难杂症,不做医生不知人生艰难,这句是真的,不过这对夫妻,”医生用眼睛核对着病例和电脑上的数据,“经过检查,两个人的身体完全没有任何问题,”他把屏幕上的信息指给李生看,“这是他们的体检报告,在这种状况下,我们给出的意见是自然受孕,但是夫妻俩坚持要做试管婴儿。”
“这个体检报告能发给我一份吗?”
“当然。”
“他们做过几次试管?”李生问。
“三次,”医生对照着病例回答,“即痛苦又伤害身心,完全是浪费时间和金钱。”
“最近一次是在什么时候?”
“一周前。”
“如果给您看照片的话,能认出来他们夫妻二人吗?”
李生点开手机相册一张张照片划过去,医生一眼认出来郑军,却对徐晗萦的照片无动于衷,直到他的手滑到周梦琳的照片。
医生确定地说:“她就是我的病人。”
李生揣着打印出来的体检报告在接待处探头探脑寻找那个笑容甜美的护士的时候,一只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高高高……高队,”李生吓得几乎跳起来,“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高岩抬了抬另一只打了夹板挂在胸前的手臂问:“你在这儿干嘛?”
“我?”李生赔出经典的笑脸,“就是那个熊孩子绑架案嘛,就是查她丈夫郑军病例的时候,我突发奇想查了一下徐晗萦的治疗记录……”
“又是老张那个不能说明来路的情报源?”
高岩的手上微微加力,即疼得李生直叫,试图摆脱他的钳制。未果,只好拿出文件挡在自己身前:“经过主治医生证实,顶着徐晗萦名号在这里和郑军做试管婴儿的女人是周梦琳。”他用自己的机智和调查成果给自己换取了自由身,“不仅如此,同一时间真正的徐晗萦正在别的医院治疗不孕不育。”他一鼓作气说着调查结果,试图转移高岩的注意力。
“很好,”高岩的目光盯着体检报告,决定暂时不跟他计较其他事,“跟我回警局。”
“警局?”李生头脑里立即警铃大作,慌忙追上高岩,“去警局干什么,你不是还要出席新闻发布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