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岩举着手臂:“要不是为了躲记者,我至于摔到骨裂吗,趁着工伤能躲就躲了,赶紧回去整理下熊孩子绑架案的线索,还有今天跳楼那人的两个同事,不能老在行政科放着,今天市局组织活动,他们也挺忙的,得赶紧提回来。”
“啊,可是我……”李生想说,我不能跟你去,我得通知老张,那个在逃的嫌疑犯陈长炜正在警局里。
“可是什么?”
面对高岩的疑问,李生果断把心里的回答咽回去:“我刚刚看到一个特别可爱的护士,”他捂住胸口,“那是心动的感觉……”
高岩看到李生从储藏室出来的,调侃着说:“在一堆□□试管中间找到心动的感觉?”
“科长,你这么说一点也不浪漫了。”
李生把车钥匙丢给他:“我手伤了,你开车。”
“哦。”拿着车钥匙后悄悄地朝相反的方向走。
“喂,你去哪儿?”
“我先去个卫生间……”没说出口的后半句是,给老张和嫌疑人陈长炜报个信儿。
“憋着,”高岩说,“还不快回来。”
在高岩的胁迫下,李生不情不愿地给高岩当起了司机。
眼见着还有两个道口就到警局了,在尿急计划失败,口袋里盲打信息等计策通通失败的情况之下,趁着高岩查看文件的功夫,李生眼一闭心一横,一脚油门朝着等红灯的前车冲过去。
“怎么回事?”手臂二次手上的高岩疼得直不起腰来。
同样被撞得头晕眼花的李生,在看清前面保时捷的车标时,假装自己晕倒,假装没看出来那是Panamera新能源系列。
趴在方向盘上,李生的角度正好看到从前车驾驶位下来一双玫粉色的高跟鞋。在李生装死的情况下,高岩只好自己下车交涉。
李生保持着匍匐的姿势,从裤兜里翻出手机,从短信界面退出来,打给老张。
“拜托拜托,快点接电话。”
“喂,我是陈长炜。”
“你跟老张在一起呢,你在哪儿?”
在得知他的所在之后,电话那头的李生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我跟高岩就快要到警局了,你赶紧想办法赶紧走啊,我拖不了多久了,还有医院这边的事情跟你的猜想一样,帮我转告老张。”
“怎么了?”把情绪激动的谷峰带回同伴身边,老张发现陈长江接电话的语气不对。
“没什么,”陈长江尽量保持着冷静客观,把手机还给他,“高岩和李生正在回来的路上,另外去做试管婴儿的是周梦琳。”
老张立即拉起陈长江,对两个报案人说:“你们两个把要反映的情况写下来,一会儿又专人来接待。”然后拖着陈长江往外走。
两人刚走出审讯室的门,就推开了隔壁的门躲了进去。老六借着门缝里的角度看外面,走廊里的闪光灯堵四起,一副人声鼎沸的场景。
“怎么回事?”陈长江问道,对警局里如此大规模的欢庆活动很是不解。
老张怕打着发烫的额头:“我忘了,今天市局领导下分局走访慰问。”
“拜托,”陈长江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我是保释期间,现在还背着嫌疑人的身份,出生入死陪你来警局,你就这么对我吗?这要是被拍到,还不给我扣上一个藐视公权力藐视法律的帽子,那个高岩正愁抓不到我的把柄呢,我倒好,把自己擦干抹净直接送上门来了。”
“还没到绝望的时候。”空荡荡的审讯室里回荡着老张冷静的回答。
“说得轻巧,犯事儿的不是你。”
透过门缝查看着外面的情形,老张的目光落在队医胡永祥的身上,让陈长江在原地等他,自己轻轻从审讯室出来,上了二楼,在楼梯转角处滑了一下差点摔倒,抓着扶手才没让自己太过狼狈,他拖着一瘸一拐的腿走到最里面那间挂着医务室牌子的办公室。
“老婆子。”老张看着陪伴自己五十多年神志不清的老伴,强忍着悲恸,他用颤抖的手捧起刘婶的脸仔细端详,帮她整理好散乱的头发,轻声问道,“你怎么样啊?”
此刻失去语言能力的刘婶泪如雨下,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老张转过身飞速擦掉眼角的泪水,抓起老伴结着血痂的手说:“我有事需要你的帮助。”
他小心翼翼地牵着刘婶的手,比婚礼那天还要仔细,还要有耐心。他护着刘婶一步一停地走下台阶,最后在楼梯口下的阴影处停下来,偷偷指着正在讲话的市局局长说:“他就是拐走楠楠的人。”
楠楠两个字像是某种开关,两颗混沌、晦暗的眼珠忽然有了活力一般,刘婶顺着丈夫指的方向,因为风湿弯曲变形的腿疯跑着,双手如钩抓向明亮的充满希望的方向:“楠楠,你把楠楠还给我,你把楠楠还给我……”
这样的妻子,多一秒他都不忍心再看。老张含泪转进了陈长江所在的审讯室,倚在门槛处,耳中听着走廊里的混乱,终于流下男儿之泪。
“快走。”是他对陈长江说的话。
虽然平日里嬉笑怒骂惯了,但是听着外面的骚乱,再结合老张的表现,他已经猜出来外面发生了什么。
无需多言,陈长江的手在老张肩上重重地捏了捏,那是一副属于老人的,瘦骨嶙峋的身体,他在心里默默许下诺言,在门口处确认了没有人拍照也没人注意这边的时候,轻轻地从审讯室走出来顺着墙边迅速穿过混乱的人群。
猛地踩下刹车,连车带人往前一个猛冲,那辆撞歪了前保险杠的牧马人停在警察局前的空地上:“你小子真是欠揍是不是!”坐在副驾驶上的高岩气得直骂人,因为车距太近他这边的车门只敢开一半,于是他吊着一只手在两车间仔细地挪了出来。
李生一面假装帮助高岩,一面注意着警局里的一举一动,心里想着千万别出什么乱子就好他能找的麻烦也就只有这个了。
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还没走到警局就听见警局里人声鼎沸的嘈杂声,高岩也加快了脚步,李生心叫不好,赶紧跟上去。
远远地就看见两个人影纠缠在一起,一个瘦小干瘪,一个高大威猛,外面围了一圈的人,想要上前劝阻又顾忌着什么似的。
在这一片混乱中,只有一个人朝着混乱相反的方向快步走出来,路过高岩的时候刻意压低了头顶上的鸭舌帽。
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高岩停下来,回头看向那个快速离去的身影,脑海中拼命回忆着什么。
就在高岩感觉到马上就要想到那熟悉的身影是谁的时候,李生一高跳起来,用肩膀把他顶进警察局里,高岩护住手上的胳膊刚想骂人,李生已经鬼吼鬼叫着冲进局里。
“那是,那是局长吗,我来了,我来救您啦!”
李生冲进去帮老张扶住发疯似的抓着局长的刘婶,老张趁机在他耳边说:“联系今晨日报的邱开文,按原计划行事。”
说完,老张扶着颤颤巍巍的刘婶去最近的值班室休息,其他人众星捧月一般护着受尽惊吓的局长,李生去了老张给指定的审讯室打电话,而高岩,站在远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挂上电话准备出来的时候,高岩截住李生:“老张跟你说什么了?”
李生笑得略显狼狈:“没什么啊,”顺手推开自己身后的门,做了个请的姿势,“老张啊把刘伟强的两个同事提到这儿了,还特别嘱咐我里面那个有隐情,”他压低声音像模像样地说着,“我刚刚正要去找您呢。”
“真的?”高岩走进审讯室,邹海泉和谷峰一脸惊恐地望着他,李生则在他身后殷切地关上门。
高岩看到之前那张被陈长江涂涂画画的记事册页,在李生欲言又止的慌张表情下,把纸张翻了个面扣在桌子上,坐在陈长江之前的位置上:“说说你们两个的情况。”
“警官,在这之前我们已经分别跟两拨不同的警员说过了。”邹海泉揉着发疼的额头说。
“不管你说过什么,”李生也跟着坐下来,“一字不落地再说一遍。”
“警官。”邹海泉面容疲惫地做着最后的挣扎,谷峰则不发一言直接走向未上锁的房门。
“只要你走出这个房门半步,我保证你会被以妨碍执行公务罪被起诉,如果我是你,就会乖乖地坐下来。”
高岩不轻不重的话让谷峰放弃原本的计划,回到座位上,却仍旧沉默着。
“这样多好,相信接下来我们的合作会顺畅很多。”高岩说,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顺流畅,配上那张表情不甚生动的脸,却别有一番威慑的意味,“谁先开始?”
邹海泉把比特币被盗的前前后后又说了一遍,当然还有挪用公款的事,一咬牙也都说了个痛快。
奇怪的是当所有的事情隐而不发只有他们三个人知道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像是怀抱了一颗随时会爆的滚烫炸弹,可是当他一鼓作气把所有事情说出来的时候,即便明白自己即将面临职业生涯的终结甚至是牢狱之灾时,他只觉得浑身通泰,好像是看一场绚烂的烟花一般,竟然在他心里产生一丝置身事外的坦然。
但是同时他也清楚的知道那是头脑里的多巴胺作怪,所以他一面笑着一面流泪,还时不时地冒出两个脏字。
“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高岩看着行政科做的记录问,“谷峰先生。”
“没有,”他说,“我们是同事,经历的事情是一样的,没必要再复述一遍了吧。”
“真的没有了?”
高岩被吊起来的手不自觉地抽起来,和以往一样他尽量忽略这种小事。
见谷峰坚持刚刚的答案,他也不再坚持,而是主动更换了话题:“关于郑军你们知道什么,越详细越好。”
“郑军和我我们是一个学校的,他可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我和陈伟强是后转来的跟他不是很熟,不过谷峰和他坐过同桌……”
“所以十几年没见过的人说带你赚钱你就相信?”李生说,“也不知道你们这帮人的智商冲破天际是因为英明还是愚蠢。”
“福兮祸之所依,祸兮福之所伏。”这会儿了,邹海泉倒是活得很通透,并且主动询问自己会判多少年。
“经济犯罪要看你具体挪用金额的大小跟情节的轻重,还有主管态度和社会影响等几个方面综合考虑,”李生回答。
邹海泉显然想在其他方面为自己争取宽大处理,主动提出来:“警官,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说说郑军。”
邹海泉不胜其烦地捂住脸:“郑军和我们几个是高中同学,毕业后几十年没有联络了,是在同学群里,有一次他发错群了,消息来不及撤回我们才知道他已经在比特币上大捞一笔,所以呢我和刘伟强还有谷峰在一个公司,让高中和他坐过一个座位的谷峰跟他说说,带我们几个入行,最开始我们几个就是跟着瞎玩,在矿区也算小赚了一笔。”
“后来呢,”高岩追问道,“后来呢,我可不只期待一个苟富贵无相忘的故事。”
邹海泉就顺着高岩的铺垫说下去:“后来我们在一些问题的处理上发生了分歧,这其中刘伟强和郑军的分歧最大,为了使得资料块产生的速度维持在大约每十分钟一个,产生新资料块的难度会定期调整。如果资料块产生的速度加快了,那么就提高挖矿难度。比特币系统在每隔2016个资料块被产出后,会以最近这段时间的资料块产生速度,自动重新计算接下来的2016个资料块之挖矿难度。挖矿的难度越高,挖矿难度呈现几何级数的上升。这种情况下郑军不建议为挖坑投入更多的支出,主要就是购买新型号的计算机,陈伟强和我们有一种保守的观点,认为挖矿在近三年左右对于我们这些老矿工还是可以操作的,所以我们就是分道扬镳了。我们继续投资矿机,矿场就在市郊的一处民房里,今年年初投资,哥几个基本上都是一贫如洗,为了购入最顶级的设备甚是不惜动用了客户投资的准备金,其实也也是一种投资不是吗,我们准备靠着这个再赚一笔,结果没想到弄成这样,也是为了这个刘伟强最终走上了不归路。”
“比特币这么赚钱又找到了诀窍,郑军难道就真的这么甘心撤出来,或者说他是找到了更便捷,更省力的挖矿方式?”
面对高岩的提问邹海泉连连摇头:“两年前闹掰以后我们就没有这方面的交流了,除了每年的同学聚会见一面,彼此心里还是有隔阂,不愿说关于这方面的事情,不过警官你为什么总是问郑军的事情。”
邹海泉的问题出口的瞬间,谷峰一侧的耳朵下意识地动了动,高岩敏感地捕捉到这个信号,转向一脸平静的谷峰:“你对这个问题很关注吗?”
谷峰一脸惊讶地回看高岩:“警官,你说什么?”
“要我再重复一遍吗?”高岩笑吟吟地说,那种笑容让谷峰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之前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也曾用同样的笑容看着自己。
“郑军也是我的同学,还曾经坐在一起,我自然会关心。”
“很好啊,”高岩说,“对郑军的情况你有什么要补充的?”
“没有。”谷峰生硬地别过头。
“没有也行,我现在就跟你们说说郑军的情况,”高岩说,想要让鱼儿咬钩就要下饵,他仔细观察着对面的两个人,“郑军涉嫌参与策划并实施了一件大案,现在警方还没有向外界披露,不过一旦公布,绝对会抢占各大新闻媒体的头版头条。”
对于高岩的故布疑阵邹海泉倒是兴致缺缺:“警官,我们现在可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你知不知道我们的亏空有多少,我们的事儿披露出来也能抢占头条。”
明显对郑军的事情比较关心的谷峰也在旁边附和着说:“是啊是啊,我们现在都自顾不暇了,哪有闲工夫管别人。”
“是吗,我以为我这是好心提醒呢,你们居然不领情,”高岩煞有介事地说,“你们知道什么是囚徒困境吗两个共谋犯罪的人被关入监狱,假如每个人都坐牢一年;若一人揭发,而另一人沉默,则揭发者因为立功而立即获释,沉默者因不合作而入狱十年”对于这条理论高岩没说完的是,若互相揭发,则因证据确实,二者都判刑八年。但是他觉得在这种状况下,他们没必要对这个条件有那么全面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