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的,他终于看清了这个孩子眼中的情感,是倾慕,是毫不掩饰的喜爱,在两颗心慢慢靠近时,愈发热烈。
他从圣母身上学到的品质第一次让他收获到了类似开心的情绪,他像是回到了幼稚的童年时期,不断地想要获取更多的关注,获得更多的爱。
开始孜孜不倦地表现自己,他从一开始的为了生计而不得不承担起烹饪的职责,到甚至能在逛菜市场时挑选到了合眼又健康的食材而高兴。
从一开始因为假期不得不面对性格迥异的孩子或伤兵们苦恼焦虑,到能够在和艾利维斯的相处中放松自己。
为什么能够这么快敞开心扉呢?
叶随自己也不知道。
不是没有人因为他的优绩和实力,或者拥有一个作为组织首领的母亲,想要接近他。
所谓的朋友似乎就是一个,能够在悲伤时安慰,在高兴时分享喜悦的工具人。
大家似乎都能够为朋友共情,但是他好像彻底没有拥有过这种能力,他沉浸在自己的阴雨绵绵中,独自生锈,发烂。
有人问过他,喜欢什么,以后想去做什么,但是在那时对他来说更加的毫无意义,他并没有时间和精力编造出一个又一个谎言,来维持无用的人际关系。
但是为什么愿意为了艾利维斯破例呢?
是回想起,被注视的每分每秒。
他见过的,艾利维斯见过他在训练时,教官离开后就立马弯下的脊背,上课时掏出的另一门作业本和只戴了一边的耳机,见过他在深夜里的加练,和与考核中不同的狗屎成绩,也发觉了他良好的成绩并不是因为多么强悍的天赋,用上千个日夜和缺失的睡眠,换来的领先一点点。
见过他在安慰别人时耐心告罄,脱口而出的嘲讽,见过他冷着脸走在街道上,对于儿童们挥舞着手中的传单视而不见,任凭它们掉落在地上,只是向前走。
他能够看见艾利维斯眼中的自己,仍然是一个温柔、无私的形象,但是在不经意露出的本性被窥视到时,他为什么没有丝毫的气馁或是失望呢?
叶随不知道,他猜测着艾利维斯在军营候补中不再看他的原因,很多次他都想要脱口问出。
但是他过于害怕,得到的答案是否会让他痛苦。
这或许也和他本身的秘密有关,艾利维斯并不想要多提,那么他也不再追问。
他只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够再多一点,再多一点,直到他生命的尽头。
但是事实总是不如他所愿,阴冷的小巷里湿滑恶臭,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某些地方铺着薄薄的脏雪。
冗长的血迹从巷子外的垃圾箱一直延伸到小巷最深处,那里明晃晃地躺着两具尸体,他感觉到他浑身已经被雪浸透,已经冻得没有知觉。
他努力控制着双腿,向前走去,即使判断了这两具有些强壮的身体和艾利维斯并不符合,他也颤抖着,一把翻开了正面朝下的尸体。
他终于松下一口气,打算处理掉自己的脚印,去到其他地方寻找。
可是还没走出几步,雪地上一个反光的球体闯进了他的眼睛,他定睛一看。
整颗心凉了下来。
那是一颗水晶球,没有了底座,在地上滚了很远,上面明晃晃裂了好几道裂痕。
里面的能量液估计已经泄露了,整颗球体被白色的粒子和黄色的油体装满,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流,在纯白的雪地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他有一种预感,这一定是艾利维斯买的。
他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膝盖往前倒去,他狼狈地向前爬,那水晶球却又咕噜噜向前滚。
他生命中第一次尝到了一种名为失去挚友、至亲、挚爱的痛苦,这种痛苦让他无法呼吸。
这就是报应吗?
这就是他在别人葬礼上无动于衷,甚至心中暗爽的报应吗?
他知错了,他真的知错了。
他向春雨圣母祈祷着,忏悔着,痛骂着自己的罪责。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这样表里不一,阴暗恶心的家伙不应该借圣母的光被世界接受。
我这样自私的家伙不应该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别人的一切苦难都无法共情,从来没有因为别人的苦难而伤心难过,怜悯慈悲。
这就是他置身事外的报应对吗?
曾经多么想要读懂他人的情感,现在用这么痛的方式领悟,多好笑啊!
不知道究竟够了多久,才够到那个千疮百孔的,本该被珍重收下的礼物。
他感觉到唇边一片咸涩,整张脸湿湿的。
在低头抚摸这颗已经不成样子的玻璃珠时,有小水滴不断地往上滴。
他活动着难以弯曲的手指,细致地抹掉上面新添的水渍,但似乎怎么擦也擦不完。
这时他似乎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哦,原来自己在哭啊。
这是他第一次哭,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热,膨胀,然后源源不断地往外渗出泪水,再留下一片酸痛。
好冷。
好痛。
比生长痛还要痛,比尾巴分裂出来时还要痛。
脑子里在嗡嗡地叫嚣着,世界好像就此停止在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