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看着我呢?
他想。
你抱着什么样的目的悄悄窥视我?
在一个又一个陌生人被排除了嫌疑之后,在他距离真相越来越近时。
那道目光突然消失了,完完全全消失在了他的生活里。
他感到恐慌、疑惑、不解,找到的又一个活下去的理由消失了,他心中空落落的。
他继续浑浑噩噩地活着,在冷酷的指令下将自己埋葬。
死在某一个平平无奇的春日吧,等彻底把安德鲁的底摸清楚,他的使命就到这里了。
“平权运动”的前景一片光明,只需等待时机到来,马上就能够揭露皇室的黑暗,扶持明主,创造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或许在他死去的时候,母亲和前辈们也会为他痛哭吧。
他的墓志铭上会写上,为革命付诸一生,无私无畏的战士。
置于他真正是什么样的人,不会被发现,在千百年岁月的打磨中,彻底消散掉任何痕迹。
......
或许,就今天怎么样。
满身的伤痕与疲惫,却一点也不想要上床安睡。
他的眼珠静静地盯着床头滴滴响着的时钟,再次转动到了夜晚七点的指针在向他打招呼。
他感受到肩胛骨在咯咯响,一直延伸到尾椎骨,像是有什么尖锐的东西要从他的身体里钻出来。
他突然感到很热,呆滞了一会,还是决定走到楼下去逛逛。
楼下是他们家开的洗衣房,总是轰隆隆地响个不停,在夜晚里攻击着叶随脆弱的神经。
莉莎总是不回家,甚至没有在这个家里住过几夜,所以她总是理所应当地给洗衣机设计整天整天工作的程序。
是啊,这样利益最大化嘛。
叶随打开了大灯,从工具箱里拿出了一把螺丝刀,她骨髓里的施暴欲在轰鸣声达到最顶端的时候叫嚣着,引诱着他。
只要稍微用力,这一整个机器就会马上爆开,顺着滚筒往下,是整间洗衣房的总闸电源,再捅深一点,这里就会瞬间炸开巨型的火花。
周围的邻居们和这间房子的距离较远,不会波及到,他放心地打算,就在这个良辰吉日结束吧。
他按下了暂停键,打开了门,对于缓缓流下来,打湿裤脚的水视而不见,在卷进下水道的那个漩涡中看见了自己。
他沉默着,在轰隆声停止后,他在水流的哗哗声中,他在盛夏的蝉鸣声中,在远处传来的嬉闹声中,举起了那把螺丝刀。
异样的声音响起,但他已经魇住了,不想要再放弃这一个机会。
不论是谁来了,对不起,他真的已经等这一天很久很久了,他不会再像曾经一样,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放弃。
......
他还是放下了手中的螺丝刀。
他绝对不会认错,这个熟悉的视线。
已经窥视了他许多年的视线,在今天,又出现了。
近在咫尺,没有任何遮挡物,直直地看向他。
只要微微偏头,就能看清他是谁。
叶随转变了手中的动作,在出水闸处开始了修理的动作,静静等待着那人的一举一动。
良久,那道视线没有移开,也没有消失,他却再也没办法抑制心中的好奇,转头去看。
那是一个营养不良的瘦弱少年,估摸着小他几岁,似乎是愣住了,满脸的黑泥,像是刚刚逃荒出来的,但是金色的发丝已经表明,他的身份存疑。
他放轻脚步,像是怕惊动了那孩子。
寥寥几步的距离,他却感觉用了一辈子的时间来接近,直到手指真的碰上了那人温暖的皮肤。
叶随才心想:原来是真的啊。
于是他得寸进尺,刚握了人家的小手,就又去揉人家的小脸。
像是在玩心爱的布娃娃,怎么摸都不够。
这孩子却又呆呆傻傻的,被陌生人都要拐走了,还不怕生地任他摆弄。
他把这孩子留下来吃饭,借助一切机会想要看清他的眼睛里究竟装着什么样的情绪。
可是一晚上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想要弄清楚这件事,需要多久呢?
叶随不知道,但他第一次希望和一个人再次遇见。
如他所愿,从那天开始,那孩子每周都会来洗衣房。
第一次有人对他的生活如此好奇,似乎说出多少话都不腻,努力地不让话题落地。
他和其他想要倾诉苦难又或是炫耀功绩的人不一样,他话题的重心从来不在他自己身上,而是一味地问询他的喜好和日常。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喜欢牛奶或是果汁,不知道自己喜欢日出又或是日落。
但似乎在眼睛不眨一下的谎言中,这些都渐渐变成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