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宫中宁静,道上只有洒扫的宫人,洛闻音来到垂拱殿前,见刘稷邺趾高气昂地走出。
那么宽的丹墀,这不长眼的非要走到她面前,掏出明黄卷轴炫耀:“这不是秦王殿下吗?本王接了圣命,代管安国军,正要到北衙大营去查看。”
洛闻音道:“那恭喜你,祝你好运。”
说罢一脚将刘稷邺踢下丹墀,在殿门前看了眼,正殿内没人,便去了偏殿炼丹房。
刘玚用没落地的雨水净手,将一块暗红色固体放入丹炉内,待炉顶小孔里冒出烟雾,又往炉子里加入浓稠漆黑的汁水。
洛闻音站在门口,受不了屋里的味道,一步不想踏进去。见老头子没有出来的意思,就开口道:“陛下,臣来给燕岚讨个名份。”
“给燕岚讨名份。”刘玚腾起身,跨步时差点绊倒丹炉,“这话什么意思?”
洛闻音朝外面走,直到闻不到刺鼻的气味,才停下脚步,摊手道:“燕岚在臣身边,就得换个名份,燕药丞怪难听的。”
“燕岚没同意去安国府任药师,朕也没下旨让她出宫。”刘玚坐下,想到密探提到的骑马一事,盯着桌上的玉玺沉默半晌,沉声问,“你对她有别的心思?”
去年燕岚请旨随洛闻音前去兴平,他就有所怀疑,派人暗中跟踪,回京后燕岚不再前往安国府,并在元正宴上拒绝洛闻音,几乎打消了这个顾虑,事后燕岚以解释为由每天去安国府,似乎也说得通。
可昨夜,竟然一去不回宫,今天尚药局还等来柳映真的告假。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如果燕岚被洛闻音收买,那未来的平都王妃非但帮不了刘稷邺,还会成为别人的眼线。
对这双儿女的能力,刘玚心知肚明,儿子虽然珍贵,连根手指都比不上女儿。
洛闻音摇动一根手指头:“错了陛下,是她先对臣有别的心思,臣只是成全了燕岚而已。”
当初燕岚奉圣谕去安国府,刘玚悔得肠子发青,却还笑着问:“你想给她个什么名份?”
“王妃什么的不用,燕岚救驾有功,封个郡主就行。”洛闻音来时就已想好封号,“就叫昭澜郡主,昭澜院那两个字,陛下要是觉得不妥,取燕岚名字里的那个岚字也行。”
“昭澜?”刘玚感受到一波接一波的冲击,“你这哪里是来讨名份,分明是找朕抢人来的。”
洛闻音恭敬地笑:“臣不敢,臣并没有要求燕岚离开尚药局,入安国府。”
舌尖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她抿着唇角:“燕岚的身体,燕岚的那颗心都是臣的,无论陛下答不答应,她都是臣的人了,陛下不如卖臣个人情。”
说着她拱手:“而且臣也是为陛下着想,陛下要笼络人心,就要封燕岚为郡主,在我大越,只有刘姓皇族能封郡主,这样做是告诉前梁旧贵,陛下视他们为一家人。”
话说到这份上,不给人拒绝的余地。刘玚在不透风的炼丹房里待太久,本就有些发昏,又听这些话,眼前直冒金星,抖动着胡须说不出话。
以他对洛闻音的洛闻音,就算此刻不下旨,不出几日,满朝也会知道燕岚是秦王的人。反正别人用过的人不能再给刘稷邺,不如假意受这个人情,再来当一回好人。
他闭眼吐息了几次,平复下心情,摊开明黄卷,提笔写下敕封文,盖上朱红的玉玺。
洛闻音遂心如意出宫,在宣承门外看到安国府马车,以为燕岚在等她,打开车门里面却没人,桌上放的是那只提盒。
这回不用问,柳映真主动解释:“燕药丞吩咐我来接殿下,并让我带上这碗她亲自熬的粥。”
“以后要叫郡主。”洛闻音打开提盒,里面盛着碗桂花小米粥,她掀开车帘问,“她人呢?”
柳映真压着嘴角的笑:“去顺义侯府了,只说两三个时辰就回来。”
*
燕岚说了一遍经过,问道:“姑姑,我下一步该怎么走?”
燕菀朝花瓶里插入几支野花,拿起剪子,道:“你当真要跟着秦王?”
燕岚羞赧一笑。
“那你就不能走一步看一步。”燕菀修剪着花枝,“今天有人能利用宁将军来攻击秦王,那明天呢?”
燕岚接着递过来的枝叶,燕菀放下剪子,拉着她坐到长椅上:“你要活在秦王的庇护下,当然是可行的,宁将军那样的三品大员,她都能护下,当然也能护你周全,可人心是肉长的,会痛。”
“她要你记着回到她身边,是把你当作盾,可你如果不够坚固,就可能被人磨成刺向秦王的夺命刀。”
燕岚折断枝叶,扔进木桶里,搭上扶手,撑着下巴,耳畔回响着垂拱殿上洛闻音振聋发聩的问声,明白了“赌输了”指什么。
父女亲情。
“我绝不会任人左右,去伤害秦王,亲情也好,爱情也罢,乃至友情,我都要给她。”燕岚手握成拳,支在膝盖上,“可我只是女官,想要和秦王并肩,就要站到朝堂上去,难啊!”
入宫容易出宫难,女官大都要在宫里侍奉三四十年,等上了年纪,内廷会赏赐金银,让她们回乡。如果要从女官转为朝官,不仅要参与严格选拔,还要得皇帝青眼,这比提前出宫更难。
“对你来说不难。”燕菀道,“秦王说陛下会对你起疑,那就不会让你长留在宫里,迟早找个理由把你打发出去,但你又是他钦封的女官,不能贬为庶民,除了朝堂上,还能让你去哪儿?”
燕岚一想,的确是这个理,她是刘玚拴人心的铁链,不能放到外州,只能捧在京中。
可父母里没有一个做过官,她捡起地上的花瓣,到窗旁踯躅了会儿:“姑姑你说我是个做官的料吗?”
“我们燕家也算官宦世家,你又聪明,怎么不是做官的料?”燕菀边说边抚掌爆笑,“大哥大嫂一辈子不入仕,想不到生个女儿,倒是为了爱去做官,也不知当初是谁信誓旦旦,要一个人潇洒一辈子。”
“姑姑,你就会取笑我。”燕岚扶着燕菀的双肩,前后左右来回摇晃,“人要会变通,今天的我怎么能是两年前我呢?”
此来是寻求长辈指点迷津,目的达到,就要回安国府,她晃掉姑姑别在鬓边的红花,眼睛瞅向桌面的点心:“姑姑做的栗子糕还有吗?我要带点回去吃。”
燕菀弯腰拾花,瞧了眼她拇指上的扳指,长叹一声:“孩子大了,心都向着别人,学会骗姑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