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初沐浴完,洛闻音睡不着,躺到天光大亮,疼得不行,翻起身来躬背坐着,这一动,就把燕岚搅醒了。
“几时了?”她睡眼惺忪,看那亮光,以为到了中午,一看身旁,又笑了起来,“害羞呢,把脸埋着。”
持续性绞痛让洛闻音直抽,燕岚凑过身去,见她后背都在颤抖,忙捋开她耳畔垂下的发丝,“胃疼了是不是?我给殿下揉揉。”
她的手很热,按在腹部很舒服。揉了小半个时辰,东厨做好早膳。侍女们要敲屋门,被柳映真制止,于是脱鞋屏息进入隔间,把碗碟轻放在桌上,闭眼摸出屋。
几不可闻的声响逃不过洛闻音的耳朵,她握住贴身打旋的手:“你先去外头吃东西,别饿着。”
府中早膳丰盛,各色小菜,糕饼甜点,肉糜羹汤,放满四方桌。
闹腾了一夜,燕岚肚子里咕噜叫,但她只抓起块桂花糕塞嘴里,囫囵吞下碗什锦粥,便跑了出去。
洛闻音披衣出来,见不着人,叫来柳映真问道:“哪去了?”
“我在外面候着。”柳映真回答完,猛然意识到问的不是她,忙道,“到东厨给殿下熬汤去了。”
“熬汤回来,早膳都凉了,让人送个食盒来。”洛闻音看了眼刻漏,这会儿巳时三刻,燕岚未时当值,午时要到尚药局交接,“你去趟尚药局,就说我身体不适,燕岚今天告假。”
柳映真出去后,侍女送来个提盒。
胃部还在作祟,不时抽疼,满桌佳肴,洛闻音吃不下一点。端起小米粥,闻着味又放下,只舀出碗肉羹,夹几个肉丸子,两块桂花糕,放入食盒里,提到书房去。
书房前是一方池塘,池中有座假山。今日天气好,隔窗望出去,假山铺上绿装,渡着层细碎的金光,仿佛初入尘世少年,在春日里焕发出勃勃生机。池塘旁有棵青桐,枝叉间,春燕筑起巢穴。
洛闻音听着鸟叫声,心不在焉地翻阅兵书。
日光斜入窗槛,一列字还是没看进去,她要去外头打发时间,刚起身就听到脚步声。这步子走得欢脱,来人似乎心情甚好,于是又靠回椅子上,朝屋门看去。
视线尽头,燕岚手里捧着玉盏,笑靥如花:“我熬了豆蔻汤,加了高良姜和青皮,散寒暖胃,最适合酒后服用。”
“先放下,把早膳吃了。”洛闻音放下兵书,指着食盒,“吃完我有话问你。”
盖子还没打开,肉羹的香味飘出食盒。燕岚听萧贞说过,安国府做肉羹只用鹿肉,以小火慢炖六七个时辰,把肉熬烂糊,再加入捣碎的栗子泥,吃起来唇齿留香,是望京一绝。
这等美味摆在眼前,她毫不客气地大吃起来,一碗肉羹见底,才意识到不对。
夜间她们亲密无间,怎么到了白天,洛闻音说话如此严肃,甚至脸上都看不出表情,是哪里出了问题吗?
燕岚自我反思了一遍,没发现做错什么,便把肉丸和糕吃完。
等她擦完嘴,洛闻音道:“昨夜,是我冒犯了,如果你不想那样,我以后不会再做,但我依然会去请旨,调你入安国府任药师,请你不要再拒绝。”
“我说过永远不会拒绝殿下。”燕岚不明白她为什么如此小心,分明自己才是先动心的那一个,“是我的心思不够明显,还是我昨夜不够热情,让殿下以为我只想当个药师?”
洛闻音道:“不是你,是我看不清自己的内心。”
昨夜的举动,她看不清自己带着几分真心,又有几分冲动。
同样,她也看不清自己对燕岚的态度。不知这份依赖产生的是爱意,还是把被人禁锢在身边的控制欲。但无论是哪一种,她都不能容许别人把燕岚抢走。
从记事起,她就在渴求母亲的爱,最终却收获了满腔愤恨,在日复一日的折磨里,她似乎丢掉了爱一个人的能力,只会用强硬手段护下那些在意的人。
当燕岚毫无保留地给出爱意时,她不知要怎么回应,也无法一直心安理得地接受。
她根本就是个不配被爱的人。
看燕岚坐到身边,洛闻音端起玉盏,看着浅色汤面映出的容颜:“我不算一个好人,我身上背负着很多条命,有人说我傲慢残忍,像你这样坚定地站在我身边的人,或许都有常人不能比的忍耐力。”
说着,她笑了一下,几口喝碗汤,抛出玉盏接住透到书桌上的阳光。
燕岚被这个笑刺痛,想到燕菀的话:“秦王站得太高,却连最基本的爱都得不到,只能用极端方式来发泄。可她又是个极重情的人。你要爱这种人,并非易事,如果你有足够的勇气,那对她不离不弃,如果没这个勇气,姑姑劝你及早抽身,千万不能等她动情,否则......”
话只说到这儿,动情了会怎样呢?
洛闻音的眼睛追着阳光缓慢移动:“如果你不想以药师,而是以另一种身份陪在我身边,那么我会把这颗心全交给你,但你要保证,无论走多远的路,去做什么,都要记得回到我身边,否则——”
来了!燕岚下意识抓住她的手。
窗外的春燕叫了几声,洛闻音抬手划过颈部:“在你一去不回之前,请先杀了我。”
燕岚看着那带笑的眉眼,几乎要生出怯意。在这一刻,她明白了姑姑未尽之言里的深意。
情之一字,是人生的调味剂,如涓涓流水,滋润着干涸的土地,而洛闻音的爱如狂风暴雨,太猛烈太澎湃,能扑灭肆意燃烧的烈火。
可她不能退却。
燕岚抱住了洛闻音,没说任何保证的话,只是紧紧抱住,像夜间在罗汉榻上那样呼着热气,轻唤道“阿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