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很亲昵的称呼,这就已足够。洛闻音抬起一只手,放在离燕岚后背两三寸的地方,顿了须臾,轻轻放上去,接着抬起另一只手,两手交叉,锁在平滑的背部。
日头正中,树影在地上画出巴掌大小的斑驳,春风渐起,光影随之摇曳。
算着到了午时,洛闻音坐到燕岚腿上,趴在她肩头,低声呢喃:“柳映真去尚药局替你告假,老头子很快就会知道你在我府上,他一定会起疑。”
燕岚笑道:“这是怕我再拒绝入府,先把退路给断了。”
“那怎么办,谁让你拒绝过我?”洛闻音捏着她的耳垂,“皇后就是宫里的眼睛,不需要你留下,但你既然不想以药师的身份入安国府,那我就不会去对老头子提出请求,下一步怎么走,你想好了吗?”
“我毕竟还是臣子,当然是走一步看一步。”燕岚的耳垂圆润柔软,被捏得发热,她歪头夹住洛闻音的手,“皇后娘娘和太女殿下是不是......”
先前好几次,她去长秋殿拜访皇后,萧贞都站在殿外,问过几遍,才说太女殿下在殿内,外人不能进去打扰。
两个人碰面,偶尔私话很正常,每次都要避开旁人就不正常。她们毕竟是名义上的母女,燕岚本不愿往那方面想,架不住身在越国,有些问题不能用传统思维看待。
越国不拘礼法,民风开放,磨镜断袖屡见不鲜,百年前三国鼎立,梁代两国的大儒对此大加批判,指责越人粗鄙,有伤风化。嘉圣年间,越国强盛,这股风吹遍中原,儒生们态度缓和,但对母女之间发生这种事还是颇为禁忌。
燕岚幼年读书,听过些圣贤道理,说得颇为委婉:“她们是不是耐不住深宫的寂寞?”
洛闻音盖住她的另一半脸,像搓圆宵那样搓起来:“你这人挺纯情,脑子可一点都不纯情。没错,她们就是那种关系,皇后成婚后守活寡,她和太女只相差十三岁,又没有血缘关系,相伴三十年,自然要生出情爱。”
为了保护这段见不得光的关系,刘娴君必须登上帝位,可即便她上位,也不会把这段关系公开,只是在私会时不用顾忌而已。
“我对这方面没经验嘛,你们刘家果然不同寻常。”燕岚一语双关,“我有个问题,您......你和陛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问题她好奇已久,一直没敢问出口。都说血浓于水,可每次提到父亲,洛闻音都跟见到仇人似的。就算皇家的算计让这对父女离心,也不至于如此,最起码,做女儿的不该打父亲的笑脸。
这恨绝对不是权力导致的。
“不许问!”洛闻音不愿提难以启齿的回忆,隔窗看到柳映真回来,起身指着寝室方向,“困的话你自己去睡,我找老头子讨点东西去。”
燕岚的问题比她想象中还要多,不问这个,就问另一个:“你平时进宫都不带帅印和虎符,昨天却带了,既然交兵权是应急对策,那回来后为什么还要喝那么多酒?”
洛闻音在踏出屋门前回头:“因为我赌输了。”
*
立教殿散朝后,刘娴君叫上赵黎和曲今安,到后殿去议事。
今日凌晨,许沅姬遣人送来消息,刘玚和刘稷邺在垂拱殿夜谈,打算让儿子代管安国军,只要时机成熟,就彻底夺去洛闻音的兵权。
刘娴君不完全信任这两人,只拿行刺说事:“案情不明,陛下就收了秦王的帅印,你们二位如何看待此事?”
曲今安拍掉粗布麻衣上落的灰,抓了把粗盐撒茶水里:“太傅怎么看?”
她们两人政见相左,平日一方说话,另一方要闭嘴,难得对方主动提问,赵黎先拱手行礼,才道:“在下以为,陛下要收回兵权,此举不仅针对秦王,也在敲打殿下,是在给平都王铺路,殿下该早做准备。”
“前面的我都赞同,唯有最后一句不赞同。”曲今安喝了口茶,“殿下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把意图告知秦王,事情让秦王来做便可。”
刘娴君感到意外:“居士先前劝孤不可和秦王过度亲近,怎么今日的看法变了?”
“此事非彼时,以前秦王无心争权,东宫和安国府只需平衡便可,可从今以后呢?”曲今安看向另外两人,“我猜秦王依然无心权势,但陛下出招,她就必须接招,不想争也得争。”
其实在以前的劝说里,她就明里暗里表示过,双方冷着,皇帝摸不清他们是否会争权,就不会采取动作。可双方一旦交好,并且在大庭广众下同心,皇帝看以权力挑拨不成,就要先削弱其中一方。
最直接的手段是直接易储,但皇帝顾虑得太多,把简单的事弄得复杂。
对于洛闻音,曲今安这样评价:“秦王之能,非殿下所能及,为了保下宁远清而交出帅印,并不会让兵权旁落,只会叫安国军对她更加死心塌地。”
赵黎品出了点意思,问道:“居士是说秦王故意交出帅印?”
曲今安颔首,看向刘娴君:“秦王猜透了陛下的想法,把棋反将回去,顺了陛下的意,才能让陛下做出下一步举动。所以殿下无需担忧,不出三月,帅印必会回到秦王手中。”
茶水喝完,她又倒了盏:“可以说陛下下了步臭棋,他应该收虎符,把帅印留给秦王,这样宁远清不仅会感激秦王,还会感激陛下圣恩。”
刘娴君回忆垂拱殿的情形,洛闻音说愿交出兵权。
天下六十四万人马,除去三万禁军,虎符可调八道二府三十六万军队,帅印可调京畿道和征东府二十五万安国军。从数量上来看,虎符取胜,然而安国军四卫十四万人马戍卫京畿,如果望京有事,他们能迅速切断京城和外州的联系。
收帅印似乎是上佳选择。
想到那时自己还替洛闻音说话,刘娴君心底发凉:“难道秦王早就知道会有人行刺,故意演了这出戏?”
“秦王生性磊落,不会利用宁远清,完全是陛下逼她的。”曲今安否定了这个说法,“有这样的人相助,殿下不如坐享其成,有什么不放心的?”
刘娴君一点都不放心,对面前这个运筹帷幄的幕僚不放心,对那个深不可测的幼妹也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