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末军中操练,刘稷邺闯入大营,被巡营士兵抓个正着,对方不问身份,捆住双手押他到北衙大院。
按军法,擅闯军营,要杖责二十,宁远清不知这板子该不该打,便把刘稷邺扣在营中,派副将到兴平县请示。洛闻音听完,顿觉耽搁不得,将燕岚交给副将照应,独自一人先行返京。
赶到大院,只见守卫们跪迎圣驾。
屋里刘稷邺支着伤腿,吊儿郎当坐在主座上,扬言要严惩捆他的人。
洛闻音不声不响出现在刘玚身后,敷衍地拱手,半点没遮掩杀意:“敢问平都王,要如何严惩那人?”
“敢捆绑皇子,当然要......”刘稷邺瞧见老子,抬起鼻孔看人,话说到半扫到后面的红袍,手里的茶盏先滚落,双手放膝盖上,霎间泄了气,“求父皇替臣做主。”
刘玚没宣龙辇,只带了几个内宦来,是要息事宁人,不想遭儿子打脸,拂袖道:“既然有国法军法,依法处置便可。”
洛闻音卸下佩刀递给宁远清。
老姜就是辣,既提国法又提军法,将两件事分开论,暗示双方都有罪。刘稷邺有错在先,不过杖责,但那士兵捆绑皇子,轻则大不敬,重则谋逆,是要下刑狱的重罪。
军法里只写闯营者,交上方处置,没写用什么方式拿人,刘玚恰好钻了这个漏洞。
他要两相抵消,免去对刘稷邺的杖刑。
“陛下如此说,那就照办。”洛闻音解开手上的白布,摸着痂痕,“把平都王带下去,打二十大板。”
院外的长戎卫立刻领命,刘玚随即发声:“将捆绑平都王的士兵拿下,交由刑部处置。”
里外的人都没有动。
“臣以为不妥。”洛闻音像是没注意到这点,“那人只是个士卒,未必认得皇族,如果闯营的是普通百姓,则此人无罪,非要定罪,也该定臣没事先让全军熟知平都王尊容之罪。”
受杖刑的人嘴里塞棉絮,刘稷邺喊不出来,只听到木头敲打皮肉的声音。
刘玚很早就知道安国军忠于谁,只是没想到在他们眼里,皇帝的金口玉言不过一句空话。他握着玉圭,目露赞许:“说得有理,不知者不怪,朕特赦那士兵无罪。”
大院里稀拉地称颂着陛下圣明。
杖刑结束,刘稷邺后背糊了片淡红色,这打法高举轻落,伤不到内里,躺个几天又能生龙活虎。刘玚叫内宦背起儿子,用辎重车送回宫。
“什么德性。”洛闻音踢开茶盏,坐到主座上,“跑饿了,叫伙房给我弄点吃的来,那士兵呢?”
院外候着的士兵跑进来,黝黑精瘦的女子,看起来和她年龄相仿,一双眼睛格外明亮。
宁远清搬来火炉,把屋里烘热,道:“她叫乐晗,以前是个采药的,攀爬起来身手那叫一个敏捷。”
冬日军营里常煮疙瘩汤,洛闻音左手使勺子,吃完最后一口,问乐晗:“你懂药吗?”
乐晗等着被问罪,却一句责备都没听到,看来同袍间的传言不假,秦王对手下最好且最护短。
她入营不久,腼腆地道:“小人懂一点儿。”
洛闻音觉得这人日后有用,鼓励了几句,玩起香囊。锦布是新换的,燕岚连夜在上面绣了只燕子,并在封口处打了长生结。
乐晗已经出去了,又被她叫回来:“给我弄点恢复伤口的药来。”
安国府里什么药没有,要在外头弄。宁远清听出话外音,迟疑道:“殿下今夜要留宿此处?”
“回府也没意思。”洛闻音嗅着香囊,“没有暖床人。”
宁远清看那香囊,从图案上猜到七八分,闻言不惊,只说刚才的事:“陛下拂袖,是对殿下不满,此次平都王定不会善罢甘休。”
“一个蠢材不堪大用。”洛闻音道,“是老头子不会善罢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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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记事起,刘稷邺没挨过打,偶尔磕碰,摔破了皮就算大伤。这回被打得皮开肉绽,骂人都提不起力气,趴在金丝软垫上哼唧。
刘玚问清来龙去脉,有点恨铁不成钢:“为父让你不要急,你偏不听,偏要去闯军营,这腿还没好,背上又添新伤。”
刘稷邺有气无力道:“我又不是蠢材,闲着没事去看操练,闯军营,激怒那士兵,就是要他们捆绑我,这是给你找清理长戎卫的理由,包括之前请旨入长戎卫,还不是为了你。”
刘玚没忍心打击他,变相地夸了句:“儿子,我的孩子里,你最纯良。”
太愚钝了。
安国军籍册不归兵部管,调令皆出自洛闻音,要清理这支军队,得先把统帅换掉。但他们不会认二主,士兵和将帅形成张牢不可破的铁网,连根针都插不进去。
外人进入这种军营,身份不顶用,简直如同落入狼口的羔羊。
刘稷邺也知道这是在说他没脑子,不想问为什么,只从皇权入手:“你给洛闻音那么大的权力,就不怕她夺权吗?”
殿外的内宦敲门三声,提示时辰已到。
刘玚拿出随身携带的丹药,吃下一枚,静坐半刻,拢着衣袖道:“朕是天命所归,谁敢夺权,就是要给她权力,才能帮你。”
不知丹药里加了什么,他说话时呼出的气带着股浓烈的香气。
刘稷邺倏地惊出身冷汗。
明里暗里藏着算计,他天资平庸,看不懂这些手段。面对皇权,刘玚眼里没有亲情,今天能利用女儿,明天就能摘了他的脑袋。
毕竟生在皇家,谁人不渴望权力?
看着装丹药的小盒子,刘稷邺道:“反正最近无事,不如父皇带我一起修道炼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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