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底初雪飘落,京郊覆了白,寒梅映雪,傲立在古道旁,直开到梵真寺前。
古树掩红墙,旧瓦映青檐。禅钟悠扬,惊起林中宿鸟,鸦灰羽翼铺展,截断袅袅升起的青烟。
燕岚手杵木棍,脚踩积雪,一路行来,不闻人声。入寺后上过香,在佛前跪到心静,比丘尼敲罢木鱼,上前引路。
小径静卧于两排松树间,石块铺就,不宽不窄,刚好够两人通行。
行至清泉旁,比丘尼合手道:“阿弥陀佛,师太在竹屋中等候,施主自去。”
这叫燕岚啧啧称奇。
梵真寺住持行念师太是个奇人,遁入空门,又能掐会算,颇通玄机,但行踪不定,想要见上一面,全凭缘分。
她之前来过三次,次次斋戒沐浴,次次扑空,这回不抱希望前来,风水竟转到了跟前。
竹屋里烧着炉火,圆窗边,行念师太手持蒲扇,围炉煮茶,洗得泛白的海清落了雪屑,热火一催,化成水洇入皂麻粗布里。
茶壶里的水烧开,她倒出一碗,招呼道:“施主请坐,请用茶。”
燕岚拘谨地站门前,风灌满衣襟,冻得鼻头通红。听到招呼声,忙双手合十道谢,搓着手坐下端起碗,饮一口热茶,无甚滋味。
火炉上架着铁网,几块柑橘皮炙烤出清香。行念夹起一块微焦的橘皮,放进那只碗里,又加入几粒盐,道:“施主请用茶。”
清水里加料,略有咸涩味,口中回甘,燕岚品不透这碗特制的茶。
行念像是猜到她的困惑,手指蘸水道:“水本无色无味,靠这双手往里面加料,就成了各种茶饮。”
燕岚洗耳恭听,若有所悟。
行念在蒲扇上写字,道:“路就同这水,各自脚下走出不同的路,若是中途想改道,全靠这双脚。”
“可我不知这路该怎么走,是该走在道旁,还是走在道上。”燕岚看着蒲扇上逐渐散去的水雾,眼中迸出微光,“还请师太赐教。”
自从那晚把话说开后,她没了秘密,反而畏缩。每次去安国府,都只和柳映真闲话几句,有时隔窗偷看一眼,故意在窗前弄出响动,想引起洛闻音注意,但只能引来云箫。
僵局持续了几天,她没有再去,然而只要闲下来,满心满眼都是洛闻音。
那条道上什么都看不清,只有个模糊的人影。
行念面庞圆润,眉目狭长,神态怡然,与宝殿中的佛像有六分相似,她擦掉手上的水珠,抚扇笑道:“施主求的是什么?”
燕岚答道:“求道中人。”
“施主走道旁,上不了道,走道上居后,追不上人。”行念放了几个蜜橘在铁网上,用铁钳扒拉着,“不如改道,让自己脚下的路与那条道交汇。”
燕岚醍醐灌顶:“谢师太赐教。”
改道不是抛弃原有的路,去走别人的路,而是改变路径,可路有终点,两条道要交汇,必然要找到相同的目的地,她不知道洛闻音想做什么。她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不太可能所求一致。
而且路在人脚下,她可以改道,别人也可以。
燕岚道:“我该如何选出那条路,再请师太赐教。”
茶壶里咕嘟响,水又烧开了,行念道:“那要看造化了,时辰已到,施主该走了。”
屋外响起踩雪的咯吱声,比丘尼引着两人前来,前面那人笼着火狐裘,眉目如画,正是洛闻音。
她没想到燕岚在这里,一见面就挑眉:“哟,大忙人,这是找了新去处,看不上我府上了。”
行念起身道:“多时不见,殿下请坐。”
屋里只有两个蒲团,坐着的燕岚忙翻起来,行礼道:“见过殿下,臣告退。”
“几天不见,怎么生份了?”洛闻音鼻音有些重,听着不太满意,“我提醒你,最近雪大,你风头又盛,没事别乱跑。”
燕岚称是,躬身退出屋,才出来就拉着柳映真走上小径,低声道:“殿下着凉了么?听着声音不太对。”
柳映真觑了眼竹屋,也低声回:“这两天夜里总起来,吹了风。”
雪下得又密又紧,屋里关了竹窗,灭了炭火,行念剥开烤好的蜜橘,递一个给洛闻音。
二十一年前,行念刚到梵真寺挂名,女人挺着肚子,在佛像前哭诉,她打水归来,听了不该听的话,出于怜悯,把女人请到后堂,长谈半宿。
夜半禁军入寺找人,她才知那是皇帝的宠妃,名动天下的洛宓。
此后,两人相知成为密友,行念精通佛法,有得皇妃照顾,不出几年,成为梵真寺最年轻的主持,并被小皇女尊称一声师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