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怀疑我是其中一个。”杰拉德挑明他话里的意思。
“不是么?”史蒂夫抖了抖烟蒂。
杰拉德反问:“您觉得是么?”
史蒂夫架在窗上的手没有再动,任由青烟冉冉。
过了一会儿,他的目光才慢慢转向外面移动的树影,状似不经意地道:“六大恶魔封印松动,现在还跑了两个,看来这阵子王城那几个老家伙可有的要忙咯。”
烟已燃到顶部,他随手掐灭火星后扔出窗外,烟头落在雪地上和其他普通石头混在一起,仿佛只是一截普通树枝。
不久后,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随着一声“吁”,马车彻底停在原地。
肯敲敲车板:“到了。”
杰拉德掀开车帘,下到地面。
他的目的地和两人不一样,所以只能提前在这里告别:“后会有期。”
纳尔森朝他笑笑:“后、后后会有期!”
杰拉德一看到他就想起他身上的味道,本想出言提醒他几句,但史蒂夫已经开始怀疑他的身份。
他应该上车前就跟纳尔森说的,可惜已经错过了最合适的时期。
“路上小心。”杰拉德只好将目光转到车夫位置上的肯。
肯朝他点点头,算是回应。
打完招呼,他这才转身,黑色的背影很快就融入往来的人流中消失不见了。
车厢内,史蒂夫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神情若有所思。
和记忆中的画面相比,现在的德鲁小镇萧索了许多,从前时兴潮流的建筑在如今看来已经成为旧时代的标志物。
连日的大雪笼罩在这片边陲之地,路上沉闷的气氛像是将人蒙在被子里,连呼吸都变得不是十分顺畅。
人们麻木地行走在街上,对陌生的外来人好奇地投去探究的目光。
杰拉德呼出一口白气,循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经过小时候最常去的那家面包店时,里面的老板已经换成一个年轻人。
他在门口站了两秒钟,而后抬腿走进店内,一会儿再出来的时候,怀里多了一袋刚出炉的面包。
信步走在这条陌生中又透露着些许熟悉的路上,他现在的心境已不同于以前任何一次。
路过诊所的位置时,那里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诊所的招牌改成了酒馆的名字。
恰好几个中年男人醉醺醺地从酒馆里走出来,在被他们觉察之前,杰拉德提前收回目光。
从前忙于奔走求生而忽略的风景,在这时终于清晰映入眼底,但他却感到些许孤寂和物是人非的萧瑟,心里空了一块似的。
一路走,一路看,没有驻足,也没有放慢速度。离开镇子,进入一片接壤的树林中,又有一段路要走。
等他看到自己昔日的家——那个破败的老房子时。
庭院荒草连天,窗玻璃尽数破碎,只剩下残余的碎片还镶嵌在窗框上。
屋顶在这十年中的不知第几年,被不知是狂风骤雨还是鹅毛大雪压垮,出现在上面的大洞宛若被巨石撞击后留下的天坑。
杰拉德想走进去看一看,但大门已经朽烂,横亘在入口充当路障,除了爬栏杆就只能搬开这副烂门才能走进去。
他在外面转了转,最终还是没有进屋里。里面的景象大概和他离开时差不多,这么多年过去,床铺桌子什么的一定添了不少灰尘。
靴子在地上停顿片刻,随后朝着一个方向抬起。
先是左脚,然后是右脚,到最后双脚交叠的频率越来越快,两边茂盛的树影逐渐加快速度往后退去,他也从行走变成小跑起来。
沿着那条在梦里来过无数次的路,他曾经无数次想象自己再次见到那块石碑的场景,而现在又多了一个画面:
他的坟墓挨在贝丝的石碑旁边,就像小时候被她抱在怀里,听她哼着好听的曲子缓缓进入梦乡,哪怕再也不会醒来。
杰拉德抱着面包的手用力得渗出了些许汗,微微喘着气,就连额头的汗水划过眼角也顾不得擦拭。
他在心里轻声道:
好久不见……妈妈。
噗。
面包袋子重重摔到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但少年此刻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站在原地,双目猩红地盯着面前不远处的位置。
只见地上塌了一块四分五裂的石碑,几根枯黄的草叶在石缝中随风摇曳。而石碑原来存在的位置此时只剩下一个深陷的大坑。
他颤抖着走到那个坑边时,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被土壤掩埋多年的棺材已经褪去第一次见到的颜色,棺盖被撕成一片片的碎块插在土里。
而棺材中本应存在的尸骸,只剩下几片残破的衣服布料混杂着模糊的人体组织,散落在棺材底部铺着的枯萎花瓣上。
杰拉德在坑边久久伫立,缄默不语。
此时天空已经灰蒙蒙亮了,层层树叶交叠掩映,他的背影被天光映照得隐隐约约,远远看上去,像是一个在此游荡的白色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