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出大理寺的时候,我连连看了这小姑娘好几眼。
一出大理寺,才走到这街上,他就将人推到我面前。”
“您要是瞧上这丫头了,十两银子,就卖与您。”
血迹将青年原本干净的长衫,染得脏污不堪,杖责打得腰都直不起来。
他浑身虚弱无力,却还是勉强抬起颤抖着的手,把女娃儿往人前推。
脸上的谄媚,和时不时露出的斤斤计较,如同推卸什么货物一般。
“你这小孩儿,连五岁都未满,年幼细弱,你敢卖十两?”
侍女瞪眼不平道,“在人市,七八岁的小童都才四五两,你简直是在忽悠人!”
“这不是看你家姑娘挺挂念她吗?”青年虚弱赔笑,“您别看她年纪小,她娘那可样貌不凡,假以时日当是可塑之才。”
“她是你女儿!”
谢温婷简直要被气炸了,指着这个骗子不可置信道,“她可是你女儿!”
青年眼珠子滴溜溜,脑袋瓜子转的飞快,立刻做出一副凄凄惨惨有苦难言的表情来:“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大人都活不下来,哪能先迁就小孩儿啊!”
他这样子,谢温婷在大理寺堂上见多了。
她深深吸一口气,掏出银两往人身上一砸,立马转过身,不想去看对面人笑嘻嘻的样子。
“被没收了财产,没钱买药,没钱管吃喝,那人那副德性,回去就定又要将人卖掉。
“这么小的姑娘,被卖了不知日后日子怎么过,我想着与其跟着这么个爹,不如我出钱卖断她们父女关系。”
宋媮温煦地看着她:“既然知道自己没错,苦恼又是为何?”
“以前我在外游历时,途经蛮荒边界之地,百姓过不下去了多有卖儿卖女,官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以为实在是穷困潦倒,又是化外之民,才将自己的血亲都当做货物来买卖。
“邺京富贵繁华,天下文人学子皆聚在此处……”
说着说着,谢温婷察觉出什么来:“不对!我朝律法不允鬻儿卖女,他怎么敢在大理寺门前公然交易?”
她狂躁地抓抓了自己的发髻:“我就该转头把他提回大理寺,再狠狠打上几板子!”
宋媮思索片刻,问:“在大理寺审查时,可有查过他家中境况?”
“查过了,父母早亡,尚未娶妻。”
“既然无妻,那女儿从何处来?”宋媮反问。
“稍等稍等。”谢温婷喊停,侧身温柔地同一边的小孩儿说,“我同这个姐姐有些话说,你先坐去外头好不好?”
“外头坐不下了。”宋媮阻止道,“就让她坐这儿吧。”
后一句话开口,自己和谢温婷都顿住了。
人生开头这几年便是如此苦了,现实的残酷在她面前,也就没必要再掩饰,她现在得知道,以后就得懂。
那怕她还只是个不足五岁的小女娃。
谢温婷明白她的意思,但没料到她如此果断。
宋媮则像是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能说出这话来,想起什么陷入迷离恍惚中,直到忽然瞥见谢温婷询问的眼神,霎时回神。
“让她听着吧,不管听不听得懂,都让她听着吧。”
“我朝记载涉及父母卖儿女的处罚律令十分模糊,可堪言一笔带过。
“据我所知,就京都而言,不乏有拿儿女抵债换钱的。
“若有人能拿出证据报官,官府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可多的是念着父为子纲,也难有证据机会告官,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更何况还要看被卖得是妻生还是妾生。”
大燕律令条例众多,谢温婷没细读过,宋媮所言,让她听出几分意思。
“你的意思是,允卖妾生儿女,不允卖妻生?不,其实私下是都允的,只是前者告了没用后者告了也许有用。
“他敢在大理寺门前向我—一个刚将他提上官府的人卖女儿,说明他有恃无恐。”
这小姑娘是妾生的?
谢温婷觉得荒谬:“他自己都靠行骗为生了,哪来的钱置妾室?”
她又猜:“会不会是被他骗的,青楼里的姑娘生的?”
宋媮摇头:“不太可能,他不赎人,姑娘只要在青楼里一日,婆子严加看管,不会轻易让楼里的姑娘有孕的。”
谢温婷自己心里也明白,像他这种男的,大概向来只管播种,孩子娘亲要还在,他不可能让孩子跟着他,影响他骗人。
呸,这样说也不好,小姑娘有个娘还是好的。
不是妾室,也不太可能是青楼女子,那能是谁呢?
“哎——等等。”谢温婷觉得自己快要想透了。
青楼行骗,无妻无妾。
在大理寺几乎传召了所有被他骗过的女子,其中也没有这孩子的娘,他偏偏带着一个可买卖的女儿。
再想想,他真的只骗青楼的女子吗?普通家中的姑娘,府上做工的女仆,她们身上也有银钱,他就不骗吗?
况且他说他两年前才开始行骗,可这姑娘都四五岁了!
他恐怕是两年前才开始骗青楼的姑娘吧!
娶则为妻奔是妾,不堪主祀奉蘋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