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岩父子二人最终保住了性命,只是被判充军,隔日即押送,终身不得返乡。
格桑磨了赵衍许久才被允许去见邵岩一面。
狱中,邵岩长发凌乱地披着,形容憔悴万分。他才下狱不久,没受什么折磨,但精神萎靡,看上去比受了刑的囚徒还颓废。
若是精气神没了,人也就废了一半了。
听到脚步声,邵岩仍垂着头呆坐在干草上,动也没动一下,只是眼睛间或一眨,像要把地砖盯出朵花来。
直到格桑走近了,握着铁栏杆喊了他一声,他方才如梦初醒,猛地抬起头。
隔着牢门,邵岩不敢置信地看了格桑好几眼,他张了张嘴,一下子竟说不出话来。他的心脏被泡发似的涨得老大,绵延着占据了他整个胸膛,继而堵上喉头,将他变成个哑巴。
格桑与他对视,竟也鼻子泛酸,来之前想好的话都忘得一干二净。
“阿桑,我当不成将军了。”
邵岩刚一开口,眼眶就红了,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尾音全碎在齿间,还夹杂着浓重的鼻音,他努力瞪大了眼睛,想挤出个笑来。
尝试一番过后仍是笑不出来,他只好作罢。
邵岩吸了吸鼻子,又愣愣道:“也不能给你当副将了。”
格桑狠狠咬着脸颊软肉,手脚冰凉地立在原地。他从来觉得安慰之词都是些无用的废话,此时却有些恨自己笨嘴拙舌,连宽慰人的话都说不出来一句。
“邵岩,”格桑张开嘴,只是叫了他的名字。
邵岩低下头,一滴泪砸在地上。
“他不是这么教我的,他说大丈夫要忠君爱国,他怎么变了呢?”
“去年上元节,他在演武场教我枪法,还说等我及冠,就带我一同上战场,学些真本事,带我去看看真正的狼烟。”
邵岩随手捡了根干草,将长长的干草全掐成一段一段的。
他不需要格桑的回应,他只是想有个人好好听他说话。
邵岩将不安之下憋了一整晚的话一股脑全吐了出来,说到最后,他用力用手背抹了抹眼睛,恨恨道:“若我在战场上遇见他,定杀了他。”
到分别时,格桑行走的动作僵硬,险些同手同脚,邵岩的目光并不强烈,他却感觉背部被灼烧出了一个洞,刺痛难忍。
邵岩看着他不甚协调的动作,微微扬起嘴角露了个笑,他扯着嗓子喊:
“阿桑,替我做回大将军吧。”
只此一别,不知何日再能相见。诏狱门开了,格桑迎着日光往前走,邵岩仍留在黑暗里。
他背对着邵岩摆了摆手,一句回应又卡在嗓子里,半天挤不出来。
离别就是,不管怎么走都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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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败的消息传得很快,百姓都在痛骂邵宁,痛骂武将,痛骂边关。
羯胡军队势头正猛,领头的阿史那哈赤放话,若遇抵抗攻下即屠城,投降则大大有赏。有了杀鸡儆猴的例子,后面的投降得一个比一个快,一时间人人自危。
原来偌大个天下,倾覆也只在一瞬间。
到了兵临城下那天,阿史那哈赤遣使者传话,商谈和谈事宜。
羯胡使者嗓门粗大,他中原话说得生硬变扭,听起来非常滑稽,但没人敢笑他。
他摊开羊皮诏书一字一顿地念:“若要和谈,胤朝皇帝需向羯胡王朝割地、赔款、上贡、称臣。”
闻言在场朝臣皆面色涨红,却只能隐而不发。满殿朱紫在死寂中绷成百张拉裂的弓,将满腔愤懑淬成北风里寸寸结冰的呜咽。
立在前排的白发太保双手不停颤抖,玉笏从他手中掉落发出清响。
使者仰着头环视四周后继续道:
“赔款黄金千万两,绢帛千车。若无银钱,可向羯胡献女。平民抵银五百锭,王公贵族之女抵金五百锭,宗室之女抵金一千锭,后宫妃嫔抵金五千锭。”
羯胡使者舔着镶金的犬齿大笑:“若献太子,也可抵金五千锭,皇帝一万。”
没等使者说完,他的脑袋已叫目眦欲裂的赵衍提刀砍了。
“胡狗尔敢!”
滚落在地的脑袋不知被谁一脚踢远,再不在人前碍眼。
朝臣皆劝赵衍迁都南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赵衍扔了滴着血的刀,卸了气靠在龙椅上,他近日愈发消瘦,频繁服用丹药加上亡国重压,如今已经到了弱不胜衣的地步。
“走吧,你们都走,即刻启程。太子尚幼,还望诸卿竭智尽忠,辅太子成大业。”
赵衍叫群臣劝遍,仍未回转心意,他坐直了身子,看着阶下群臣缓缓道: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朕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