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廖序怀身侧的黄锦林稀奇道:“序怀,你这是哪里来的弟弟,好生乖巧,长得也俊,哪像我家那个混世魔王。”
廖序怀敛了笑,轻飘飘瞥他一眼:“边儿去。”
黄锦林摆摆手,“成成成,你和弟弟好好聊,我们先走了啊。”
廖序怀扭过头,问起格桑近日功课可有进步,又关心起他今日旬考如何。
格桑一一答了,问到最后,廖序怀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了宋妙理。
“说起来,妙理近来待你很是亲近,你二人虽是好友,也不要为耍乐耽误了功课。”
“我在国子监的修业期满,同家里人商定了参加明年的春闱,日后不再来院里了。”
“阿桑日后在国子监可要潜心修学,不要入了歪门邪道。”
廖序怀说到这里脸上惯常的笑也收了,模样格外认真。
见格桑一脸不明,他叹了口气直接挑明:“我观妙理似乎对你生了别的心思,你怎么想?”
“可也喜欢他?”
格桑叫他直白的话说得垂下了头,睫毛不自觉地颤动。
这么说倒也没错。
格桑不作反驳,全当默认了。
廖序怀一口气堵在心头,他微凉的指尖抬起格桑的下巴,又揪起格桑脸颊上的软肉略微使力一拧。
“你和妙理年纪都小,情爱甚么的弄混了都是有可能的,年少慕艾,自然是谁都可以。阿桑,当不得真。”
廖序怀松开手,轻轻揉了揉格桑泛红的脸颊,他低头解下了腰间从未离身的玉佩,塞进格桑手中。
“阿桑,你不是要当大将军吗?且忘掉那些情情丨爱爱,前头自有你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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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三,淄京迎来了第四场雪。
夹杂着梅花香气的雪叫侍女带进屋里,随着噼啪作响的银丝碳一同融在炭盆里,散开淡淡的松香。
醉醺醺的贵人将浓浆酒酿倒在冰浸上,通透的白玉酒杯与冰遥相敬,继而相撞,贵人笑赞:“这是碎玉声。”
雪落在琉璃瓦上是摔碎的银粒子,叫做瑞雪,落在茅草屋顶上却是灭顶的灾殃。
从淄京到北境,出了九重宫阙,过了潼关,雪还在下,纷纷扬扬地。凄风裹着雪片呜呜作响,把前头的红墙黛瓦都哭褪了色,全成了惨白的素缟。
格桑捧着手炉立在廊下看着不断压下的急雪,指骨因寒冷而刺疼泛红。
隔天大雪暂缓,格桑拒了其余几人的邀约,独自出了府,在市集上转悠。
“你做什么一直跟着我?”
格桑不耐地甩了甩衣袖,简直烦透了紧紧跟在他身后的林昆歧。
自那日在武学打了个照面后,这人就一直赖在他府上,阴魂不散的,不管格桑去哪他都要跟着,就差夜间也跟着他回府了。
林昆歧得意一笑:“你管我呢,陛下可让你好、好照顾我。”
他特意拖长加重了音调,配着南地的咬字习惯,倒不像是挑衅,更像是在撒娇。
这话是真的,格桑当日受了这厮挑衅,被系统设定撺掇着与他打了一架,被赵衍训了几句,又叫他好好行待客之道。
如今正逢国子监放了年假,格桑好不容易得空出来逛逛,身后却多了个惹人厌的应声虫。
格桑越走越快,专挑小巷道走,想着快些将人甩掉,七拐八拐的,二人都进了从未进过的偏僻地界儿。
这条小道的尽头是个破庙。
破庙檐角挂着一排长短不一的冰凌,庙里聚着七八个衣不蔽体的蓬头小乞儿,他们正围着废弃积灰的莲花座做游戏。
打头的瘦高个三两下爬上高台,跨坐在倾倒的庄严佛像上学着佛像的样子合掌,其余的小娃娃围着他拍手:“紫薇暗,七杀明,地龙翻身换新庭……”
格桑与林昆歧对视一眼,二人眼里尽是错愕。
他快速上前几步将上头的大孩子抱下来,随后从荷包里掏出几两碎银子,哄道:“谁教你们唱这个的?告诉我,这个就归你们了。”
瘦高个挣脱格桑的怀抱,警觉地躲到一边,他一把捂住边上小娃娃张开的嘴。
“关你什么事?”
林昆歧撸起袖子上前恐吓:“你要是再不说,信不信我把你们全捉起来关进大牢里?”
最小的孩子卷着破草席躲在高台后抖着嗓子反复念叨着八个字:
“佛像作古,天地易主。”
小孩子的口齿不甚清楚,能说得如此流利,想来是下功夫练习过。
“狗娃子!”
瘦高个厉声呵斥,狗娃子像是没听见,仍翻来覆去重复着。
格桑攥紧衣袖,心头狂跳,腿像陷在泥地里,迈不动分毫。
外头大风起,倒地的香炉中的香灰被风卷着扑向庙内众人。
狗娃子叫香灰迷了眼,终于住了口,他伸着满是冻疮的脏兮兮的小手揉着眼。他对面的土墙上挂着幅泛黄的画卷,画中端坐的佛像叫人擦去了眼睛。
不见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