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丐还从来没见过这么精致的笔,他用袖子把自己的手擦了又擦,保手上面没有沾染了灰尘了,这才小心翼翼的将钢笔接了过去,“谢谢大爷,我保证送到。”
目送着小乞丐离开,沈听肆慢悠悠的踱步回了家。
守门的李老头看到沈听肆回来,凑到他跟前,小心的提醒了句,“大少爷,老爷回来了,他现在很生气,您当心着点。”
沈听肆点点头,“谢谢李伯了。”
李老头应了一声,“都在花厅等您呢。”
沈听肆还不走过去,还没有迈进花厅的大门,一个带着滚烫茶水的杯子,就被人大力扔了出来,重重的砸在沈听肆的脚边。
茶杯四分五裂的同时,茶水也洒了出来,沾湿了沈听肆的鞋面和裤子,趁着鞋子上面还留有几片黄绿色的茶叶。
沈听肆视线扫过花厅里面。
这具身体的身生父亲傅烆坐在主位上,正怒气冲冲的看着自己。
母亲张婉容坐在他旁边,一副很焦急的样子,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又碍于丈夫的威严不敢开口,整个人显得有些唯唯诺诺的。
嫡亲的妹妹傅云禾此时正在花厅中央跪着,看样子似乎是哭过,虽然现在没有继续再哭了,可脸上却还挂着泪痕。
傅烆的几个姨太太也都分列两边坐着。
没有裹脚的妹妹傅箐慈站在她的亲生母亲三姨太身后,眼中含着几分讥俏之色。
而另外一个弟弟傅逸安,这是沈听肆第一次见。
他是四姨太所生,之前跟着傅烆去了外地做生意,今天刚回来。
所有人齐聚一堂,在沈听肆出现的一瞬间,齐刷刷的都扭过头来,将视线投向了他。
颇有股三堂会审的味道。
沈听肆挑了挑眉,直接大喇喇的走到那唯一的一张空着的椅子上坐下,“父亲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火气,不如抓几副金银花和黄连来吃吃看,正好下下火气?”
“傅青隐!”傅烆怒喝了一声,“你现在是越来越不服管教了,是不是?!”
沈听肆十分夸张的用双手堵住了耳朵,“父亲,我听得见没有龙,您用不着这么大声音。”
“而且,”沈听肆嘴角噙着几分笑意,“我这才刚回来呢,您也没吩咐我做什么啊,我怎么就不服管教了?”
傅烆被噎的呼吸一窒,到了嘴边的话都有几分说不出口。
他十分烦躁的想要去喝口水,后才发现自己的茶杯被他刚才给摔碎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只能用力的咳嗽了几声。
伺候的下人们自然是观察入微,看到傅烆表现急急忙忙的又去重新斟了一杯茶水。
连着喝了好几口,傅烆才终于感觉嗓子好了一些,知道自己说不过沈听肆,傅烆就将目光投向了张婉容,“你瞧瞧你养的好儿子,现在都知道和我顶嘴了,我出去几个月让你管家,你就是这么管的吗?!”
张婉容吓得一哆嗦,“我……我……”
“行了,”沈听肆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傅烆这一副体现自己威严的表现,“父亲,您有话就直说,不用这样拐弯抹角的。”
“和盛家的婚事是我做主给云禾退的,想要发火就冲我来,欺负一个小女儿家算什么本事?”
说着这话,沈听肆直接走过去,将跪在地上的傅云禾给拉着站了起来。
傅烆气得额头青筋直跳,只觉得自己下一秒都快要晕过去,“那你知不知道退了这门婚事,我们要损失多少资……”
他话还没说完,沈听肆突然插了进来,“二八分,盛家二,傅家la八。”
傅烆用力的掏了掏自己的耳朵,仿佛完全没听明白,“你……你说什么?”
沈听肆淡淡瞥他一眼,“我说,现在两家合作的生意,我们傅家占八成,父亲可还满意?”
商人素来重利,在足够的利益面前,无论是儿女也好,妻子也罢,所有的一切都可以为之让行。
“好好好,”听到这话的傅烆是腰不酸了,腿也不疼了,就连刚才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都平稳了下来,“果然不愧是我的儿子,干的真不错。”
“所以……”沈听肆挑了挑眉,“父亲还要惩罚云禾吗?”
“哎呀,你这说的什么话?”傅烆将目光投向傅云禾,目光里面充满了和蔼,“这婚事退了也就罢了,既然云禾不喜欢,那就换一个嘛,世上好男儿多的是,对吧?”
其他人自然是连连应和,“老爷所言甚是。”
于是,这一场“三堂会审”,就在虎头蛇尾当中结束了。
沈听肆像之前一样送傅云禾回去,可才刚刚走出花厅,就被傅逸安给拦了下来,“这么长时间不见,我有话想要和大哥说,二妹应当是不介意的吧?”
傅云禾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
她有很多的话想要和大哥讲,可一向被安排惯了的她,面对傅逸安说不出拒绝的话。
沈听肆长眉微挑,“你有话要和我说,不来问我反而去问云禾,这是打定主意云禾拒绝不了你吗?”
原主傅青隐和傅逸安从小就不对付,两个人虽然年纪相仿,但傅青隐确是正房夫人所生,而傅逸安则是由姨太太生的。
两个人生活在一起,难免就会互相攀比。
傅逸安从小就知道他的出身比不上傅青隐,所以他拼尽全力,想要从其他的方面超过傅青隐,可傅青隐也无比聪慧,即便他竭尽所能,也始终只能望其项背。
他原以为这次跟着傅烆出去几个月,完成了一笔大生意,可以给傅家带来更多的收益,而傅青隐就待在家里面,还为东营人做事。
所以他这次一定有资本可以嘲笑一下傅青隐了。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对方竟然通过和盛家退婚这件事情,拿到了此前一倍的利益。
这就使得傅逸安做的一切都好似变成了一场笑话。
他拼尽所能,竭尽全力,始终不如对方稍微动动手指头。
难道他这一辈子都比不上对方了吗?
傅逸安不信命。
“大哥要是觉得和我没有什么好谈的,也没关系,”傅逸安强行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来,“看大哥什么时候有时间,我随时恭候。”
沈听肆点点头,“那就再说吧。”
傅逸安看着沈听肆和傅云禾并肩而去的背影,只觉得傅云禾的存在是那样的刺眼。
他什么时候……才可以堂堂正正的和大哥并肩而立?
这一边,在送傅云禾回去的路上,沈听肆主动开口问了一声,“你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傅云禾点点头,声音小小的,几乎都快要听不到,“我考虑清楚了,我想要正脚。”
她再也不想拖着这样的一双三寸金莲被人耻笑,也不想走到哪里都磨磨蹭蹭。
就像大哥之前所说的,现在是新社会了,每个人都应该是自由的。
她也想要尝试一下自由的味道,想要看看拥有一双正常的脚,可以肆意奔跑,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
沈听肆笑着揉了揉傅云禾的脑袋,“这是好事啊,你能想明白,再好不过了。”
傅云禾手指紧紧地绞着手帕,有些怯怯,“但是我有点害怕,大哥你能不能陪我一起?”
她最近也去打听了一下正脚究竟是怎么一个情况,听说是要把折在脚底的脚趾头一根一根的给掰回来,其疼痛程度不亚于刚开始裹脚。
这个过程将会非常痛苦,而且还要持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傅云禾有些害怕,可如果是大哥陪着她的话,她就觉得自己能够有勇气去面对了。
沈听肆自然是不会拒绝,“好啊,到时候我陪你一起。”
傅云禾勾着唇轻轻笑了笑,喜悦之情跃然面上。
——
“沈先生?!”听到小乞丐说是一位姓沈的先生送过来的,乐倾川急急忙忙接过了钢笔。
他将钢笔拿到了三个人聚集的小房间里,目光有些凝重,“沈先生在这个时候冒险送这样一支钢笔过来,这里面一定有十分重要的情报。”
方槿的眼眶还是红的。
陪在他们身边三年多,始终像个大家长一样保护着他们的陈老师,就这样牺牲了。
东营人在用车拴着陈老师的尸体,满大街跑的时候,他们也看见了,即便他们心中疼痛万分,却也不敢去冒头,只能强行将所有的悲伤都咽进肚里去。
陈老师的牺牲是为了换取他们的平安,他们不能让陈老师在九泉之下,还要替他们担心。
可她还是很想哭。
二十多岁的小姑娘,还未曾上过战场,头一次见识到如此惨烈的情景,一时之间情绪都有些调整不过来。
温承松心里也不好受,他强忍着伤痛抬手拍了拍方槿肩膀,“现在不是伤心难过的时候,沈先生一定有很重要的情报给我们。”
这边乐倾川像那支钢笔大卸八块,从他的笔芯里面找到了一只卷在一起的纸,“你们看。”
方槿一般抹掉眼角的泪痕,急忙凑了上去,“写了些什么?”
乐倾川把那张纸给展开,纸条很小,上面的字也写的宛若蝇头一样,三个人盯着仔细看了一会,才看清楚了上面所写。
方槿下意识的念了出来,“明日北平大学有一件极其轰动的事情发生,事关于陈老师的尸体,到时候请你们务必保持镇定,千万不能暴露自己。”
温承松只觉得一颗心难受的紧,“这些人想要做什么?他们是要用陈老师的尸体做什么事吗?”
乐倾川抿着嘴巴,用残存着的理智开口道,“沈先生不惜冒险给我们送信,也要告诉我们这件事情,那就说明明日的情况将会远超我们的想象,到时候我们千万不能冲动。”
温承松和方槿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是。”
可即便这个时候他们已然商量好,甚至做足了充足的心理准备。
但在第二天,当所有的师生都被聚集到校门口的时候,他们还是有些控制不住心中想要嗜血的欲望。
只见陈尽忠的头颅被人用刀砍了下来,头发上面吊着一根粗壮的麻绳,就这样被大喇喇的挂在了北平大学的校门上。
而沈听肆,就站在那颗头颅旁边,眉眼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