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啊,我儿子跳楼了,快来救救他。”
……
两天时间,锦水市各级公安、消防、急救接警人次超过了往常一周的量。
樊诚本不想找孟季安帮忙,到如今却是不得已。
*
“孟老师!”孟季安刚踏进锦水博苑酒店,就被叫住了。
一个穿黑色西装套裙的女士从大厅的沙发上站起来,踩着高跟鞋优雅地由远及近,在孟季安面前站定,露出一个新闻主播般的标准微笑:“孟老师,我是万济会陈清与,樊主任让我来接您。”
孟季安微微颌首,接过陈清与递来的房卡和工作证。
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找来的照片,二十岁左右的孟季安穿着帽衫,神色稍显冷峻。
“要麻烦孟老师先到医院和樊主任会面。”
陈清与招呼身后的助理接过背包,带着孟季安坐上酒店门口的黑色商务车。
往市中心的路上,一片灾后的触目景象:交叠在一起的车辆变了型,拦腰折断的树木随意地躺在路面,沿街铺子紧闭大门,往日的人流消失无踪,只剩零星无家可归的人,披头散发在马路牙子上蹲坐。
偶遇几组媒体,在萧条的大街上取景拍摄,随后迅速地坐上工作车“逃离”。
市二院已临时被军方接管,院区内外站满了持枪的武警。
孟季安挂上工作证跟随陈清与上了住院部7楼,一眼就看到了一个巨大的身影。
“大球。”
如果不是陈清与叫了一声,孟季安一时还不敢认。
大球比两年前更胖了,滚圆的肚子逐渐从排球长到了篮球大小,三层下巴直接让脖子消失,肥肉堆积下的双眼也从勉强能安慰一句“小眼聚光”变成被众人忽略的两条裂缝。
“你来了安哥,”大球憨厚地拍了拍肚子,肥肉吃力地晃动了两下,嘿嘿笑着调侃自己,“安哥,能从我身上把生气抽点掉吗,我这两年胃口太好,简直是二次发育。”
“别贫了,”病房里走出一个连花白头发都快脱没了的老人,用手上的文件袋拍了一下大球的背,随后面向孟季安说,“季安,又麻烦你了。”
孟季安跟着樊诚走进单人病房,房间里没有医疗设备,几条加粗的铁链把一个人紧紧捆在病床上。
与在“幻觉”晕倒的女子相似,病床上的人也是死气环身,但让人心惊的是这里的死气更浓郁,烟雾般灰黑色的气流像有了生命,凭空流转着织成了一个茧,把人整个包裹进去。
“这是徐敏敏,警察,万济会在册人员,”樊诚代病床上的男人做了介绍。
万济会在册,意味着是个异能者,受军方监管。
樊诚见孟季安不语,没有催促,走到卫生间打开排气扇,抽起了烟。
“季安,你在吴州也碰到过类似的病例,有什么看法?”
孟季安沉思了许久,说道:“能用生气压制,但这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的权宜之计,这些死气只能靠它自然消退,像徐敏敏身上的量,至少也要1-2个月。”
“那像吴州的病例,自然消退要多久?”樊诚追问。
“她沾染得少得多,不用一周,”孟季安听出话里的意思,“她后来也发作了?”
“她不仅发作了,而且一夜之间就好了。”
樊诚说着看向孟季安,不出所料地在他脸上看到了意外的神色,接着说道:“还是锦水病例多起来之后,我们给她打电话随访才知道的。她恢复得太快,被当作‘无异样’,没有后续情况上报。”
“她怎么说?”
“她说是她丈夫和女儿半夜烧符纸,还给她吃符灰,赶走了邪祟,”樊诚一边说一边笑起来,“简直是封建迷信。”
孟季安有些无语,不知道樊诚作为万济会的负责人,是怎么说出“封建迷信”四个字的。
“现在我们把这些人控制起来,轻一点的黑布蒙眼,避免幻视幻听,过个几天就好了,但是重一点的就棘手了。”
像是为了演示樊诚所说的棘手,徐敏敏“踩点”醒了。
铁链随着他的挣扎剧烈抖动,发出震耳欲聋的撞击声,茧型的死气向周围散开了一些,露出了他的四肢和脸。
徐敏敏比想象中瘦小一些,如果不是沉重的铁链被舞得飞快,孟季安甚至会以为他是一个常年在办公室久坐不动的白领。
“蒙眼睛没用吗?”
“没用,只要醒着,就安静不下来,只能定时打一针安定,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樊诚解释道,“这种程度的人一共5个,都在这一层。”
病房门突然被推开,大球慌乱地跑进来,招呼也不打地冲向徐敏敏,但还没跑到床边,锁着徐敏敏右手的铁铐就“光荣下岗”。徐敏敏像不知道疼一样,不顾锋利的裂口,迅猛地拔出流血的手,一拳打在刹不住车的大球脸上,砸得他往床后倒去。
几秒钟功夫,滴落的鲜血就溅得被单和地面一片狼藉,徐敏敏挣脱一手后更是如虎添翼,激烈的动作带得病床都挪动了两寸。
这个现实里的棘手人物,在他的幻觉世界里,也过得惨绝人寰。
自从地震灾后救援结束,徐敏敏就一直感到乏力,这对天生神力的他来说是一种史无前例的感受。看着同事们一个个得上“震后病”请假卧床,他才发现自己在健身房举不动铁也是同样的病症。秉持着不能吃亏的人生准则,他选择择日不如撞日在当天下午“晕倒”,以期获得一周的带薪病假。
他记得那天在医院“醒来”,不受控制地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晃神,等他想起来整东西回家的时候,才发现环境变了。
窗外是泼了墨一般的漆黑,没有月亮和星星不说,连路灯、楼道灯、车灯都一概没有。徐敏敏迅速站起来想打开房门,却发现门变成了一幅门图案的装饰画。
一滴冷汗从他的额角滑落,胸腔中的心跳如鼓声雷雷,锤得他喉咙发紧,他破声大叫:“有人吗?我好了,我要去上班!”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静,就像真空的宇宙,只剩一个深邃的黑洞在窗外虎视眈眈地觑着世界上最后一个亮灯的房间。
徐敏敏虽是人民警察且力大无穷,但他有一个鲜为人知的弱点:怕鬼。
此刻他已经到了心理防线崩溃的边缘,感觉无头鬼随时要从背后偷袭,吓得他两股战战、不敢眨眼,泪水盈盈快要溢出眼眶。
他回忆着恐怖片里的情景,一番取舍后贴着墙挪到窗边,战战兢兢地向外推窗,想从窗户跳出去。
但他绝望地发现,就连恐怖片里医院病房的窗都安装了防跳楼装置,而他的“震后病”还没康复,全力砸了两次,窗户的打开弧度仍毫无变化。
正在手足无措时,徐敏敏突然感觉到一阵眩晕,再次醒来,他又回到了病床上,窗外还是墨一样的黑,仅有的门依旧是一幅死板的装饰画,如果不是身上缠满了绿色藤蔓,他都要怀疑自己陷入了轮回。
还没想明白对策,房间突然开始震动,像被一只巨大的手拧毛巾一般拧得扭曲变形,窗框断裂弯折、输液架曲成蚊香盘,眼看着就要拧到病床,而他还被紧紧绑着无法动弹。他于是大叫着奋力挣扎,企图从藤蔓里逃出生天,却不料越较劲缠得越紧,手腕和锁骨磨得火辣辣的疼。
此时又是一阵眩晕,随后醒来,他仍在病床上,窗外还是一样的黑天。
如此反复数次,经历了几场不同的冒险,徐敏敏被折磨得习惯了这种刺激的生活。从大惊失色、尖叫连连的失态,逐渐练就了面不改色、沉默不语的端庄。
不知时日的努力之后,在一只胖头鱼妖怪张着血盆大口临空扑来时,徐敏敏终于淡定地挣脱了束缚,一拳把它打飞。
而幻境之外的胖头鱼“扮演者”大球,捂着红肿的左脸,“呸”地吐出一口血水,躺在地上还接连被跳动的床撞了两下,真是有苦说不出。
孟季安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徐敏敏的右手,一股蓬勃的生气随即凝成几道水汽,自孟季安的掌心灌入徐敏敏的额头。
徐敏敏逐渐平静,像高强度运动后浑身脱力般瘫软在床上。手腕上的血液快速凝固,但伤口的皮肉仍狰狞地外翻,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血腥味。
几分钟后,徐敏敏嘴角动了动,喃喃道:
“佛祖保佑,佛祖保佑,这次肯定逃出生天。”
他祈祷完,连做了3个深呼吸,才缓缓睁开眼睛,余光瞟向窗外。
晚霞换了黑天,金红色的光芒从层云中洒下。
幸福来的太突然,徐敏敏倏地瞪大了眼,才看到房间里站了好几个人。
“卧槽!我活了!”
他一个鲤鱼打挺想坐起来,肚子被重重一勒,他发现自己被链条绑着。
“你们绑我干什么?”他举起自己唯一能活动的右手,看着伤口问道。
一只肉手从床底探出,猛地抓住徐敏敏的脚踝,吓得徐敏敏死鱼一样弹了一下。
“哎哟我去,谁啊?”
大球滚圆的脑袋冒出来,小小的眼睛射出幽怨的光,因为脸肿了张不开嘴,只能含含糊糊地说:“绑着你还被你揍呢,不绑你能把房子拆了。”
说着就站起来摇摇摆摆地走了,一点没有刚才冲进房间的敏捷。
徐敏敏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视线划过樊主任,停留在孟季安脸上。
樊主任正要介绍,不成想徐敏敏突然蹙起眉,沉声说道:
“我见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