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师?你……大胆!”
“怎么,这不是教坊司设乐时的绛公服?”
瑞王低头一看,顿时明白了,教坊司的乐师,礼衣统一为赤罗质地公服,称作绛公服。这小丫头必是在教坊司前去万寿宫的必经之路上偷瞧过热闹。
瑞王也不打算纠正,狡黠地一笑,作揖道:“太后圣恩,赏酒多喝了几杯,本想躺一会醒醒酒,谁知竟然误入钦天监,还请姑娘不要声张,本……本人一会就走。”
钦天监和皇宫之间隔着一道午门,白鹭猜测大约是他酒醉逗留了一会,结果绕晕了,转出了午门却走进了钦天监的后院。
“姑娘在钦天监做什么?”
“我是今年新录的天文生。”
“天文?我对天文很感兴趣,但苦于家中贫寒,从未有机会领受过这些学问。姑娘可否教我认认天上的星宿?正好我也醒醒酒。”
白鹭心想,渴求学问之心,倒是感人。况且钦天监的侍卫就在前面值守,若是此人心怀不轨,她就叫起来也很快来人了。
“行吧,我今夜要观星记录,可以一边做一边给你说说。”
瑞王眼尾晕开淡淡的喜悦:“甚好。”
于是二人行至观星台,并排坐在两个石础上,白鹭伸出指尖在夜幕里连起散乱的星星,勾连成一副又一副星宿图。
瑞王听得入神,他原本是故意消遣她,戏耍她,欺负她,可是她声音婉转,言辞真诚,仿佛真的相信了他是积寒积弱的出身,对学问有着莫大的遗憾,她便用心教他。
他顺着她的指尖去重新认识一遍星宿,听她讲背后流传的民间故事,比内阁学士教得生动多了。
甚至在她讲到一半时,她还停下来问,“你听进去了吗?”
她俨然已经将之成为一份责任来担当了一样。
他失笑,忍不住说:“听进去了,你比内阁大学士讲得还要好。”
“你听过内阁大学士授课?”
“……没有,我夸你。”
白鹭拘谨了一瞬,又明朗清脆地笑了:“你是我见过的人里面最会夸的。”
要是江星阔能有这乐师一半的好口才,也不至于气得她刻意疏远冷淡。
瑞王一顿——“你是我见过的人里面最……”
这样的话从未有人对他说过。
平常吹捧者众,但都是溜须拍马,从未有人这样热忱地感谢他。
夜风将姑娘的发梢吹至唇边,他欲伸手去拨,立马收回手。生怕亵渎了她,令她受惊,使她生厌。尽管在别的女子那,这暧昧是可遇不可求的福分。
“今夜的课上得值了,幸亏我喝醉了,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缘分,让我得遇才女。”
“过奖了。过一会侍卫换班,会来此处夜巡,你尽快从后门回去吧,你可认识回教坊司的路?”
“自然认识,我……”瑞王捂嘴。
他常去教坊司“莳花弄草”,抚琴赏舞听曲,闭着眼都能找到。
“我是说,我是乐师,我能不认识吗?”
“那便快离去吧。”
“姑娘,还未曾问姑娘芳名?”
“白鹭。你呢?”
“阿旻。”江旻回道。
“文质相炳焕,众星罗秋旻,阿旻你的名字很美啊!”
瑞王一怔,他用了快二十年的名字,还是头一回被人夸很美。
回想初遇她那晚,她牙尖嘴利,满眼怨恨,随时要咬他一口,没想到是个温柔的小白兔,别人口中的夸赞他闻之厌烦,她随意的一句肯定就让他心生欢喜。
不过,那晚被她痛打的一棍之仇,还是要她赔的!
“小鹭姑娘,你可能继续当我的天文老师?我还想接着学!”
白鹭迟疑了:“这……怕是没什么机会,我休沐的时间也很少。”
“我可以像今天这样悄悄从后门过来。”
“这……要是被人发现,我们都要挨罚。”
瑞王故意失落道:“那便算了,我不能连累姑娘。”
白鹭竟有些内疚:“那这样好了,我要轮值五日,接下来四晚你都可以过来听上一个时辰,然后速速回去。过了第五日后,你就不要来了。可好?”
“甚好!”瑞王又恢复刚才笑脸。
“多谢姑娘。”
“不必,快离去吧。”
瑞王从钦天监后门满脸含笑的出来,内心好似揣着一只暖融融的小兔子。
德顺守在后门,见瑞王出来,便一路跟着回内廷西廊庑。
东廊庑便是东宫所在。瑞王往常远望东宫都面色一沉,唯独今日脸上的笑一路没有下去过。
德顺心里怕得很,猜想莫不是夜里撞了邪?不敢说,也不敢问,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抽出一本《晷影考》翻着笑出了声,最后甚至哼唱了起来。
“去和邵监正说,本王感了风寒,这几日不便去钦天监。”
“瑞王,您昨日不是还说要尽快去钦天监督促他们修订历法?”
冒死提醒后,德顺就等着挨砸挨训。
瑞王罕见地笑道:“对,对。今日我又换了主意。”
德顺脚下一软,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心想,完了,真中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