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姑娘把你宠的越发没法没添了。”赖嬷嬷松了手,雪雁猴子似的攀上她胳膊,“上回您说要给我攒的兔毛护额呢?”老嬷嬷拍开她爪子,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就知道惦记!这是你嫂嫂新做的松子糖,看堵不堵的住你的嘴!”
两人相处起来倒是真有点像母女,赖嬷嬷是个精明的,当年认雪雁做干女儿,自然是因为老太太疼林姑娘,也有一小部分雪雁活泼像个百灵鸟的原因。
“谢谢干娘。”只不过对雪雁来说,“好干娘,西边闹哄哄的,可是宝二爷又摔玉了?不对啊,宝二爷现在不在怡红院吗?荣禧堂二老爷二太太不是最喜规矩。”
这时,紫鹃提灯出来福了福身,赖嬷嬷递上锦匣:“老太太赐的长白山紫芝给林姑娘压惊。”又压低声道:“昨儿丟了御赐的汝窑葵花洗,二老爷的圭墨也化了灰。老太太让各处清点失物。”
她故意将“御赐”这两个字咬得极重,也不提贾府公库及主子库房空了一大半的事情。
“御赐东西?这可真不得了。”雪雁“啊呀”叫出声,“昨个儿,潇湘馆粗使婆子都借去忙婚礼,偌大一个潇湘馆,只藕官两小丫头守着。”她也有点不放心。
紫鹃闻言蹙眉:“昨日潇湘馆婆子们都借去帮忙,只藕官两个守着……我这去叫姑娘。”话未竟,赖嬷嬷已笑道:“不过循例看看,何必惊动你们姑娘,我和你去看一眼便知,等天亮你再跟林姑娘说道说道。”
紫鹃虽疑心哪里不对,但也没细思,这偌大的荣国府,疼林姑娘的也只有老太太了。
赖嬷嬷跟着紫鹃雪雁绕过潇湘馆正屋,西南角宝请门后藏着间青瓦厢房,门前种了三三两两新竹,正是黛玉存放礼物的库房。
“咔嗒”——黄铜锁钥转动,门被打开了。
推开门,灯光映出满室珠光:正中是一座紫檀嵌百宝屏风,正是大老爷贾赦所赠。屏风后立着两架酸枝木多宝格,错落摆着如柴窑弦纹樽、玉雕踏雪寻梅,最上面暗格里是一二十几卷裱好的字画。
“拢共二十八口樟木箱。”紫鹃擎着灯台往深处照,“这箱是老太太给的织金妆花缎。”她掀开最近一口箱笼,十二匹月华锦在灯光下流光溢彩,色彩图案不一。
待对着礼单清点到第七箱时,窗外传来三更梆子响,赖嬷嬷突然拢了拢灰鼠裘:“罢了,既没短少御赐之物,老奴这便回去复命。”
紫鹃望着赖嬷嬷消失在梅树后的身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雪雁正要合上装东珠的檀木匣,突然“啊呀”的叫出声来:“方才嬷嬷总盯着御赐之物,莫不是疑心姑娘……”
“作死的蹄子!”紫鹃反手扣上箱盖,震得多宝格上的瓷器嗡嗡作响,“这话也是浑说的?仔细你的皮!”
出了库房,她望向黛玉主卧房的方向,不见一丁点柱火,松了一口气,却不见库房前面的绿竹晃了三晃,抖落三两点落雪。
赖嬷嬷从潇湘馆出来,又去了怡红院。
怡红院门前的琉璃灯亮着,守夜的婆子歪在耳房里打盹,见到来人吓了好一大跳。
赖嬷嬷假意呵斥了两句,把屋里袭人麝月吸引了出来,袭人罩了见半新不旧的珊瑚红袄,上前笑迎:“嬷嬷怎么来了。”
赖嬷嬷的灰鼠裘扫过门槛时带进几星雪沫,他问,“宝二爷房里可还安稳?昨儿库房丢了些要紧物件,少不得各处查问。”
袭人麝月听得心惊肉跳——老实说,宝玉库房里还真四处漏风,但不是被盗窃,而是宝玉这人才是真的不通俗物,从他手里逢年过节甚至平常获些赏赐不要太容易。
尤其是袭人和晴雯。
晴雯也罢,已被二太太撵出了贾府,听说已没了性命。
袭人是从外面采买回来的,生生靠着府上的月例,还有宝玉的打赏,家里买了几百亩良田不说,哥哥也娶上了嫂子,侄子都送去读书——已成了平民百姓中的富户,她自己手中捏着的钱财也不少。
好在二人都经得住事,“宝二爷的私库……”袭人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我和麝月刚刚正在核对过礼单,并无异样。”
赖嬷嬷听到这儿竟真打住,没再进一步,又唤来薛姑娘,不,是如今的宝二奶奶贴身大丫鬟莺儿问宝二奶奶的嫁妆可有事。
莺笑吟吟福身:“谢老太太关心,都在东厢房搁着呢,门房一直轮换守着,二奶奶担心累到大家,还让人备了?热茶——年初采的君山银针,现在还剩着点,正好分给大家,明年再备新的茶叶。”
赖嬷嬷也咋舌薛府的富贵,不愧是“珍珠如土金如铁”的紫薇舍人薛家,难怪二太太不惜忤逆二夫人,也要把宝二奶奶娶回贾府,这怡红院的富贵怕是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