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忆良拿不准他的意思,不能说还是不知道?不过看表情,现在不适合讨论这个,她缓缓移开视线。
四个人各怀鬼胎地干完了活,林霏开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拉着祁忆良一起往外走,江云归却没等张一然,背上书包就跑了,似乎生怕有人追上来。
不对劲,十分有九分的不对劲。祁忆良想问问林霏开,但是明天要考试了,今晚时间太紧,自己也不擅长处理朋友之间的矛盾……要不,等等再说吧,说不定过几天他们就和好了呢……
六号上午八点半,上完两个晨读加半节课,学生们陆续从原教室走出来,死气沉沉地往别的班移动。祁忆良一马当先跑去了厕所,还没什么人,但是当她出来洗手的时候,门口已经排起了一条长龙。幸好来得早,祁忆良边甩着手上的水珠边想。
她扯扯左肩上的书包,把松垮的背包带收紧一些,盯着手中的纸条——F座五楼18考场7号桌,她当前在E座四楼,可以从三楼的连廊穿过去,富丽堂皇的教学楼总算有了点惠民的设计,就是修得稍微有点窄,学生们摩肩接踵,张袂成阴,挥汗成雨,(注1)像某种流淌不动的粘稠黑暗液体,扭曲地附在楼梯上、墙壁上,祁忆良被夹在里面,也没法战术穿插,只能跟着人群慢慢挪动,挤来挤去,总算在考试开始前抵达了她忠诚的考场。
九点,试卷答题卡依次发下来,祁忆良一看,条形码居然是监考老师提前贴好了的,不禁大为感动:这年头,这么勤快的老师可不多见了。填完姓名考号等基本信息后,她先翻到名句默写,把这六分牢牢攥进手里,然后默念“这是考试是考试考试”,克制住自己想一睹阅读题小说芳容的欲望,老老实实地回到第一页,从第一题开始做。她并不习惯上来先看作文,不是不好奇,主要是害怕如果它非常难写,会影响做前面题的心态。
按部就班地做完了前面的,还剩五十分钟。作文果然不太好构思,没关系,她安慰自己,实在不行就上事例名言排比比喻,引用修辞两手抓,凑也能凑出八百字!虽然拿不了高分,拿个中分还是绰绰有余的……吧?
紧赶慢赶地卡线写完,十一点半考试结束,第一场硬仗算是过去了,还能比平时稍微早一点吃饭。祁忆良伸个懒腰,长舒一口气,走到教室外面,揪出掖在书包夹层里的考表看了一眼——下午两点同一个位置考数学,她干脆把书包丢下,只拎着个水杯走了。
出租屋位于学校旁边的城中村里,房东在房子内部自建了墙,将一整排平房分割成大大小小的隔间。像祁忆良家租的这一户,只有一间卧室,两张床,中间一道布帘隔开;一个小卫生间,马桶、洗手台、花洒挤在一起,麻雀虽小,但还算五脏俱全,只是没有镜子;外面的空间塞了一张小方餐桌,一个小柜子,一个小灶台,没接天然气管道,爸妈搞来了个小液化气罐,每个月加一次气。
祁忆良摸出钥匙打开门,屋子里静悄悄的,一股香味扑面而来,掀开锅盖,是鲫鱼炖豆腐,略微有些冷了,汤的表面凝结出一层白色的油脂。她按照妈妈教过的方法旋转阀门,灶台升起一圈蓝色的火苗,像重瓣莲花,冰冷又热烈地盛开,热量从锅底传上来,咕嘟咕嘟地溢满整个小屋。
估摸着差不多了,她关火,把菜盛到小碗里,猛吹几下,先喝了点汤——鲜!就是有点烫,慢慢地吃完,顺手把碗洗了,她订上闹铃,翻出错题本,靠在床边看了几道数学题,渐渐地眼睛就睁不开了。“啪嗒”一声轻响,本子掉在了地上。
她睡着了。
考完数学和物理,祁忆良觉得自己的脑细胞死了一大片,她步履沉重地去食堂吃了晚饭,回到原教室,大家果然乱作一团——有人在抱怨题太难,有人在争论正确答案,有人在黑板上抄写自习任务,有人在打游戏……
她小心翼翼地绕开聚在一起对答案的人群,尽量避免两只耳朵听到任何题的任何答案,从柜子里拿出英语资料,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祁忆良祁忆良!数学最后一个单选你选的啥啊?”张一然戳了戳她的胳膊。
好死不死的,不速之客来了。祁忆良尬笑着:“啊哈哈——我,我忘了,咱们还是先不要对答案了吧,免得影响考后面三门的心情。”
祁忆良的表情非常扭曲,仿佛暗示着她有什么难言之隐,张一然也不好再说什么,悻悻地低下头。这时候,林霏开从班级前门飞奔而入,不大不小地嚷了一声:“都别说话了消食片来了!”
闻言,大家纷纷作鸟兽散,祁忆良本来还在疑惑消食片是谁,过了一两分钟,王建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面色不善地扶了扶眼镜。见班里还算安静,他的表情略微舒展了点,但是看到很多学生课桌上空空如也,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从腋下抽出教案,敲了敲黑板:“英语书呢?试卷呢?作文素材呢?”
同学们抬头看到黑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英语自习任务,似梦初觉,赶紧拿上钥匙去后面柜子里拿书,或者跑到前面讲台上,在地上自己的几堆资料中翻找,闹哄哄乱作一团,只有少数几个像祁忆良这样提前取好了的还坐在座位上。
王建伟斜倚在讲台边,冷着脸,等班里差不多静下来了,才幽幽地开口说道:“都拿出来了是吧?任务我早就布置给课代表了,课代表早就写到黑板上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个个的上课了才拿,早干嘛去了?!”
音量陡然拔高,祁忆良被吓了一跳,然而还没完,他继续说:“还没考完呢!今天这三门考得很好?现在就坐不住了,还高考干什么,趁早回家吧!”
教室里鸦雀无声,他环顾四周,怒气冲冲地走了,估计是去了隔壁二班。他一走,就有些窃窃私语的声音响了起来,但是很多人还没来得及抱怨,因为王建伟又杀了个回马枪,站在门外阴森森地注视着班里的所有人,过了好久,也许他走了,也许没有,总之,班里是彻底悄无声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