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天星处理完急诊的患者,已是凌晨一点半,从晚上开始,他已经连续抢救了三个外伤病人、处理了两起醉酒打架事件,还接了一个心源性哮喘的老人,脚步几乎没停过,医嘱和病历写得一张接一张,晚饭都是护士硬塞给他的汉堡、趁转场路上几口解决的。
东华区是燕州人口最复杂的区域,酒吧街、大学城、软件园,甚至准备拆迁的城中村应有尽有,就医人群也因此层次分明、状况各异,几乎每天都像在打一场多线混战。
急诊室依旧亮着惨白的灯,走廊像被无形的疲惫层层浸透,值班台前还有亲属焦急低声询问,氧气瓶的咝咝声和仪器报警音交错成背景。
许天星终于回到值班室,脱下隔离服,深深靠进那张不算舒服的办公椅。整个人像刚从一场漫长的战役中退下来。他摘掉手套和口罩,露出那张经年累月打磨出的清冷面容,又顺手取下眼镜,揉了揉因过度用眼而酸胀的眉心。
桌上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屏幕亮起,在深夜刺眼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突兀,他本不想看,实在太累了,但当他低头瞥见屏幕上那个验证信息时,指尖还是顿了一下。
【顾云来】
这个名字,就这么硬生生闯进了他凌晨一点半的深夜值班,也闯进了他刻意维持了六年的沉默生活里。
就像六年前一样,那时候,顾云来也是这样,不问缘由、不讲规矩地闯进他的生活。像一束光,毫无预兆地照亮了他惯于独行的世界,让他第一次感受到被真正注视、理解、靠近的感觉。
半晌,他低低地笑了一声,没什么温度,像是在嘲讽自己,“有什么好回避的,当初毕竟是你甩了人家。”他说得极轻,像是一句无声的叹息,又像是凌晨一刻钟里,留给自己最坦白的告解。
许天星盯着那个名字好一会儿,手机屏幕的光在他眼底投出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波澜,像极了他此刻的心,不想回应,也不舍得不看,手机就那样静静躺在桌面上,屏幕的光忽明忽暗,像是在无声地质问他:要不要重新开始这段曾经亲密又伤痕累累的关系。
许天星深深靠进椅背,疲惫地闭了闭眼,眉头紧蹙,像是在认真权衡某个艰难的决定,又像是在本能地逃避那个六年来始终徘徊在梦境边缘的名字。
那三个简单的字,顾云来,太熟悉,也太沉重。
它们背后藏着太多不堪回首的片段,却又像一只温热的手,从记忆的深井底部,将他那颗压抑至今的心脏,生生拉了上来,带着血,也带着久违的悸动。
他伸手拿起手机,修长的指尖悬停在“通过”按钮上方,像是在与自己的过去进行一场无言的对峙。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值班室里只有挂钟的滴答声和他略微加速的呼吸声,他终究还是按了下去,像是做了一个无法回头的决定。
顾云来已通过你的好友请求。
屏幕恢复平静,没有任何变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他没有发消息,只是锁了屏,故作镇定地把手机丢到办公桌上,像是在逃避那个可能会立即回复的名字,可他心里清楚,刚才的心跳快了不止三拍,那种久违的紧张感像电流一样窜过全身。
他靠在值班室的椅子上,眼睛望着天花板,试图平复那颗不听使唤的心脏。刚闭上眼睛,抽屉里的手机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提示音,短促,却钝重,像针扎在耳边。
他条件反射地坐起来,拿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条新消息: 【许医生,真的很疼,疼得睡不着】
心口像被什么轻轻叩了一下,那种久违的、被需要的感觉,在深夜悄然涌上来,有些突兀,又让人无法抗拒,他表情依旧冷淡,像是还在勉强维持着那层医生的职业外壳。
【那是你咎由自取。】消息发出去的那一瞬,他却忽然皱起眉头,许天星抬手揉了揉酸痛的眼睛,低低叹了口气,刚才那句话是不是说得太狠了,他明明已经不想再像从前那样执拗,可有些反应,早已刻进了下意识。
他沉默了一秒,又迅速补发一条消息,语气缓和了许多:【明天下午三点,来换药。】那是一个邀请,也是一次妥协,更像是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过了一会儿,手机再次震动,屏幕上跳出新的消息:
【可我想记住这个疼。】
【巴不得疼久一点。】
【疼着,我就能记住,是你一针一针缝的。】
三条消息,一句比一句简单,却也一句比一句致命。
那语气中带着顾云来特有的倔强和自嘲,像一个人坐在无边的夜里,低声念着一段无人回应的祷文,那种不动声色的情绪,反而更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慢慢划过许天星的心口。
许天星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他正想着怎么回,值班室的门“咔哒”一声被推开,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探头进来,眼尾带着笑,嗓音懒洋洋的:“许大夫,接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