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
魏刺史顺手抄起地上绣鞋,劈头盖脸砸向床上之人,“平日太给你脸了?没脑子的东西!”
“啪”一声闷响,绣鞋正中目标,被反弹至交颈鸳鸯被上,咕噜噜在翻滚数圈,跌落回地面。
鞋底污泥灰尘尽数粘在女子潮红未褪的脸上,鞋头亮闪闪的东珠在她眼角磕出一片淤痕。
她紧紧咬唇,一声不吭,半晌扯出一个笑,冲着快步离去的中年男子娇声道:“老爷慢行,妾身等您夜里再来……”
不到一刻钟,吴奉御来访的消息便传遍整个府衙。
一石激起千层浪。
原本安排在府衙接待,匆忙间只得又换成刺史府,一应物什皆重新置办。
除了刺史本尊在自家府门外等候,姜鹤羽并戎州其余大大小小十余位高品级官员,皆是整衣敛容,赶到城门迎接。
如此大费周章,一点准备的时间也没留给戎州众人。本以为会接到多么趾高气昂的车队,却没想到,来人竟出乎意料地低调。
一架素净马车,车架上坐着两个沉眉敛目的便衣侍卫。
车身稳稳停在城门口,侍女打帘,慈眉善目的老嬷稳坐其间。
此起彼伏的问候声中,她眼含笑意环视一周,目光落在第一排最边上。
以女子之身着官袍,在一众男子中,很是显眼。
“你便是姜鹤羽?”
“下官见过吴奉御。”
吴奉御颔首,吩咐侍女:“宛儿,请姜医正上车来。”,随后又歉声对其他人道,“男女有别。其余大人,老身便怠慢了,咱们魏府见。”
其余人等早知这场戏谁才是主角,自是无甚可说。
姜鹤羽被侍女请上车后,就坐在车门旁的位置等候垂询。
与陈夫人所担忧的不同,吴奉御并不在意她行的什么礼,也未曾问过半句女德女诫。一路上只问了些年龄籍贯、家中长辈之事,态度堪称平易近人。
和善,也滴水不漏。
直至马车停在魏府门前,姜鹤羽也不敢轻易评判这吴奉御究竟是敌是友。
“呵呵呵……嬷嬷,数年未见,您老身体可还康健?”
魏刺史满脸堆笑地迎上来,伸出手臂欲亲自扶吴奉御下车。
“魏刺史折煞了,”吴奉御托住他的手,轻柔又坚定地隔开,笑道,“老身虽带着天后殿下的口谕来,但也担不起刺史大人这一扶。”
她撑着侍女的胳膊下车,在众人的簇拥中,与魏刺史一路寒暄至待客厅,径直坐上主位。
老神在在听着下首你来我往的奉承,只间或随意应和几声。慢悠悠喝完一盏茶,倏然笑着朝姜鹤羽点头示意:
“听闻你是用毒杀的次旦?”
姜鹤羽在周围人等被冷落后怨念的目光中站起身,不卑不亢道:“正是。”
“次旦百毒不侵,却能被你研制的毒药杀死。如此杀人于无形的本事,往后若是官职更进一步……”吴奉御顿了顿,似是不解,“你如何保证与你共事的诸位同仁的安全?”
这话便是诛心了。
四面八方的目光沉重下来,姜鹤羽掩在袖中的拳紧了紧。
她打开随身携带的药箱,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油纸包。
油纸散开,露出几朵伞盖艳丽到诡异的干蕈菇。
“奉御过誉了。下官并无什么过人的制毒本领,不过是运气还不算差到彻底,又多读了些医书杂学,才能在被追杀的路上,偶然发现这毒蕈。”
吴奉御敛了笑,微微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这蕈菇虽毒,却需服下才能起效。”姜鹤羽面露回忆之色,“当日下官被逼至穷途末路,却始终难近其身。本以为将就此殒身,直至察觉次旦意欲轻薄,这才假意顺从,待他贴近来撕扯衣物,硬将撕碎的毒蕈胡乱塞进他口鼻眼窝各处。”
说到此处,她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那贼子意识到中毒后,对下官拳打脚踢。好在毒发及时,他很快没了气力,也幸而毒汁未能溅到下官脸上,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哦?竟是如此。”吴奉御晃了晃杯中茶水,直直看向她,“如此说来,你倒是受上天眷顾。”
姜鹤羽从善如流,朝斜上方拱手,“臣福薄,全赖圣人与天后殿下圣德庇佑。”她环视一周,腼腆又诚挚地笑笑,“若是奉御与诸位大人对这有毒蕈有兴趣,下官可将这剩下这些干蕈菇送与诸位。只是……若想要更多,怕是有些麻烦了。这毒蕈喜湿热,只生长岭南一带,戎州地界,恐是难寻。”
轻言细语之间,原本被轻易调动起来的排挤和恐慌的情绪又很快消弭。
几人暗暗对视、颔首。毕竟是云英未嫁的女子,如此坦坦荡荡地将有损声名之事说出来,已然不易。不过是运气好些罢了,虽惹人眼热,但到底不足为惧。
吴奉御将下方人等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了然,调转话头:“姜鹤羽,不管你是为自保还是为杀敌,是凭运气还是凭实力,最终的结果都是为朝廷除掉了一个心腹大患。
“天后向来赏罚分明,这次便属意升你为典药。”
话音落下,其余人等皱眉的皱眉,瞪眼的瞪眼。
“这……是不是弄错了?”魏刺史疑惑不已。
吴奉御抿下一口茶,慢悠悠道:“老身知道,典药一职本为内官,乃是二十四典之一,负责宫廷之中的针药之事,外官中并无此职衔。但天后殿下思虑良久,还是决定由姜医正来开这个头。
“一来,天后殿下身为万民之母,念及天地广阔,深感女子不必局限于宫廷之中,二来,戎州乃边境要塞,汉人蕃人混居一处,易发疫病;又常年大大小小征伐不断,常有伤亡,也确实缺乏真正擅医之人来统筹协调医药之事。”
她就这样空口说着,并未拿出什么盖章的文书,也未摆出什么宣读的架势,可在场无一人会怀疑她。她本人坐在这里,就代表了一种不可忤逆的权威。
姜鹤羽垂头低眉,对天后如今对朝局的把控有了更真切的体会。
“典药乃是正七品,手下可再选两名八品掌药辅佐。至于具体由谁来任职,你有推荐的权力,但也必须经过上官批准。按理来说,典药本该由宫中司药管辖。天后考虑到京城离戎州太远,宫里人也不清楚外地情况,便特事特办,允你直接向魏刺史负责。可听明白了?”
“臣等明白。”
魏刺史走到堂中,与姜鹤羽一同应下。
正事谈完,他殷切一笑,道:“临近午时,府中已略备薄宴,还请吴奉御赏脸。”
“先不急。”吴奉御缓缓起身,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陡然脸色一沉,“吕宗义何在?”
吕都尉心下一紧,连忙应声,“下官在。”
“你日前将一个流外官,提到了从七品的参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