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闭嘴!”
大将军拍案喝了声,起身走下王座。殿内再次唰然安静下来,唯一听得见的,只有大将军往江冉冉这边走来的脚步声,一声一声,悠悠慢慢,像是她死亡审判的倒计时。
越走越近,他那张藏在阴暗里的脸,江冉冉也看得越来越清楚。
熟悉,太熟悉了……
某个模糊轮廓从她脑海最深处印出,在上浮过程中一点点拼凑、清晰、放大,直到与她眼前这个人完全重合。
“是,是你?”
她低喃了声,眼里闪过微恐,不敢相信地抬头盯着这个越走越近的人。
下秒,大将军停下脚步。
仿佛意识到死亡近在咫尺,江冉冉浑身僵住,心脏犹如被一根细线勒紧到再也勒不动,沉重黑暗的恐惧感不受控制地肆意流遍身体,她实在想找个地方大喘几口气。
可她分明又看见,这将军脸色一变,看她的眼神竟越来越古怪。
渐渐地。
古怪里浮起一抹狡黠的哂笑。
她知道自己被认出来了。
“你是……叶枭?”
江冉冉终于还是叫出了这个名字。闻言,大将军得意地扬了扬唇角,在她面前半蹲下,黝黑深陷的眼窝里,鬼煞般阴鸷的眼珠如鹰钩一样死死剜进她皮肉,将她钉住。
他分明什么都还没做,她却已然觉得自己从外到里正一片片被他撕碎。
忽地,大将军竟笑了出来。
这笑声越发狂妄,瞬间便充斥了整座大殿,笑里含着些冷嘲热讽又摸不着头绪的意味,像是在嘲笑他自己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又像是在怀疑这出荒诞戏码。
“怎么,怎么是你?”
简直荒唐,他笑得话都说不连贯。
冥界二域那场叛乱早已两万多年前的事了,无论叶枭还是她江冉冉——曾经上战场帮宸夙杀叶枭叛军的小烟花,他们都以为对方早死了,没想到两个早该死了万把年的人,竟在这……
“你说这缘分啊,真是奇妙。”
说着,叶枭唇角一挑,两指勾起江冉冉下巴,玩味的口吻悠悠道,“两万多年没见,难得你还能记得本座。”
“小,花,妖!”
他可没忘,这个曾经跟那位叫宸夙的神祇站在一起,对付他的彼岸花妖。
而且他一眼看出。
江冉冉现在就是个人类。
见叶枭爬满黑纹的鬼脸凑过来,江冉冉手撑着地往后挪了挪——就算再不愿屈服,可身体下意识的恐惧不是她能控制的,她没办法做到不害怕。
毕竟她现在就是个人类,叶枭却是妖魔,动动手指就能送她下地狱。
“我就跟你叙叙旧,你怕什么?”
叶枭知道。
江冉冉现在已经是他到手的笼中物了,他完全不担心她会跑掉。现在就杀了她泄愤太便宜她了,也没什么意思。
“要杀就干脆点!”
怎料江冉冉突然顶他一句,“我知道你想报仇,别在这磨磨唧唧的!”
“哟呵!”
叶枭瞪大眼重新打量了她一遍,戏谑的眼神像在看一只顶撞人的畜生。
江冉冉当然不是不怕了。
她只是知道自己今日注定没法活着走出这个大殿,干脆就激叶枭早点动手,免得再受那些多余的痛苦。
可她还没等到宸夙呢……
不行,不能再想了。
再想下去,只会越想越难过,越想越遗憾,越想越害怕死。
“别急着死啊,我记得你之前,不是整天追着那个光之神……”叶枭顿了顿,琢磨两秒又改口,“哦不,现在应该叫死神大人了。你不是跟他好么,怎么没见他跟你一起来这儿啊?”
不愿想,偏又被提起。
江冉冉默不作声。
她不想跟叶枭有半句多余的交谈,只是硬生生和他对视僵持着,可她这双眼眸里,此刻竟是狼一样的凶狠。
恨不得把眼前人撕碎的表情。
“哦对,差点忘了。”
叶枭一激灵竖起食指,似乎想到了什么,在江冉冉面前徘徊着慢悠悠道,“当时你身上魇气意外爆发,宸夙把你错认成了我,才一剑错杀了你,你现在应该是恨透他了吧?”
“他早就把所有都告诉我了,”江冉冉道,“我从来没有恨过他。”
“是么?”
叶枭哼哼笑了笑,“我很好奇他都告诉你什么了?他有没告诉你,那次他被十二神祇带回神界之后……”
“差点死在那些神手里呀!”
“什……什么?”
江冉冉一时没反应过来。
“哦对,那个时候你已经灰飞烟灭了,当然不知道。”叶枭突然假装怜悯地唏叹口气,“哎呀,当时我可听说了,那位光之神,被十二神祇折磨了五天五夜,差点暴毙而亡。”
她不知道叶枭这些话是真是假,但听得心头还是不自觉猛一颤。
叶枭为什么要说这些?
“还有,”叶枭来回踱着步,不紧不慢继续说,“他有没有告诉你,他是怎么变成死神的?据说他亲手砍了自己神翼,废了自己神格,就这么半死不死的去到冥界那个……”
“什么地儿来着?”
叶枭稍作思索,啪地一拍手:
“哦对,无间谷!我听说啊,无间谷谷底,地狱的火烧了九天九夜,把他从神活生生炼成了鬼!”
他一脸幸灾乐祸,还捧腹哈哈连笑好几声,仿佛于他而言这就是块笑料。
曾经打败他的高高在上的神界神明,一朝变成了跟他一样的冥鬼。
就像抓耗子的猫突然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耗子,他听着就觉得痛快。
“让我想想,还有什么呢……”
“别说了!”
江冉冉蓦地打断他,慌张的语气里透着惶恐,脸色无比沉重——
她虽不知叶枭有何居心,可她下意识觉得叶枭这些话不像假的。
可宸夙从未跟她讲过这些。
不止宸夙。
就连她前段时间被带回神界那些日子里,长老跟她讲宸夙从前的经历时,叶枭说的这些事长老也只字未提过。
究竟是叶枭有所图谋骗了她,还是宸夙和神族长老有意瞒了她?
“怎么,不敢听了?”
叶枭当然不会就此罢休,假装低头弹着铠甲上的灰,用闲聊的口吻接着道,“后来啊,听说他为了种一朵花,救回一个人,在冥界上苍山顶跪了整整三千年。”
说到这,他摇摇头啧了声。
“我都心疼他啊。”
“闭嘴!”
江冉冉垂在身侧的两手攥紧,不安地低下头,脑中思绪越发凌乱起来——她知道宸夙一身伤,知道宸夙拿命护过她,更知道宸夙时至今日,都还没能走出幼年时那段阴影。
她以为她早已知道了她和宸夙之间曾经的所有,也知道了宸夙的所有。
可眼下看来。
她知道的好像只有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