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下最后一片腐肉,只余恒吾犹豫的看了眼火堆,终是没额外做什么尝试。
“伤药。”
本部落的小小崽们立刻捧上一碗植物糊糊。
大蓟与地榆弄碎后可止血,用牙齿嚼碎效果最佳,每个部落的大人在采集狩猎时都会刻意收集这两种植物,但收集容易,嚼碎却有些问题。
植物就没有不苦的,大部分用火煮熟后可改善口味,但大蓟与地榆生嚼碎后效果比弄熟后再嚼碎好,且很不幸,大蓟与地榆属于就算弄熟后再嚼也一样苦的植物。
偏偏部落采集狩猎都可能受伤,部落里每日都需备着足够的药大蓟与地榆糊糊。
正好,部落里的小小崽们因为太小,什么活都干不了,每天只吃饭,这怎么能行?
做为部落的一员,只吃饭不干活,太不公平了,因而生嚼大蓟与地榆这一伟大而艰巨的任务被交给了部落里不能干活的小小崽们,避免小小崽们为只吃饭而不干活感到羞愧,从而保护小小崽们的尊严。
恒吾看了眼糊糊,嚼得非常碎,可用,遂拿起一枚准备好的石头勺子在火上烧灼,再用勺子挖了一勺药糊敷在伤者的伤口上,最后用洗干净并在烈日下反复暴晒过的布条将伤口包扎好。
“好了。”
处理好第一名伤者,恒吾又如法炮制了剩下六名伤者。
献忍不住问恒吾:“他们真的会痊愈?”
活了两百多个春秋她还没见过哪个伤者的伤口开始腐烂后还能救回来——及时赶上冬季到来另当别论,献留意到冬季从未发生过伤者伤口发炎的现像。
“吾不知,吾已尽人/事,余下的只能看鬼神。”
那不就是看命硬不硬?
献默然。
恒吾在火堆边坐下,火堆上烤着一串又一串巨兽肉,每一串都有三指厚,手臂长,抹了盐巴与增味的植物汁液,烤得喷香流油。
恒吾取下一串烤肉大口咬下一块肉。
连着给七个人做手术对精神和体力的消耗都很大,恒吾感觉自己整个人饿得前胸贴后背。
一口气吃下一整条烤肉,恒吾又盛了一大碗黍粥才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然后发现献拿着蚌刀在树皮上刻着什么,好奇的凑过去看。
树皮上刻着的是一个又一个简笔的人形,还有火焰与刀的符号。
虽然没学过日旸之地的符号,但在文字的母亲刻符文字的母亲图画文字刚刚诞生,脐带都还没割掉的祖母图画时代,即便是不认识的部落符号,恒吾也能凭图识意。
这是在画自己给人做手术的过程。
恒吾道:“树皮很快就会坏掉,知识要刻在岩石上。”
对于珍贵的重要的知识,部落都是用颜料刻画在岩壁上,如此,部落里每一代的小崽们都能照着岩壁学习,还不用担心岩壁损坏而导致知识失传。
献点头。“刻在岩石上的传承可以数百春秋而不变,但岩石不方便携带。”
恒吾恍然。“汝想将知识带回部落?那可以学会再带回去。”
“不止吾生活的部落,是吾经过的每一个部落。”献含笑看着恒吾。“就像汝做的。”
虽然第一次见,但她不是第一次听说恒吾。
走到哪便传授每一个向自己请教者知识的人,这也是每一位大巫的诞生流程。
得到多个部落的认同与尊敬的巫才能得到大巫的尊称,但无缘无故的,谁会认同与尊敬另一个人?
也别说什么大家都是血亲,大地上的每一个部落有换亲的传统——反正目前为止没见过不同其它部落换亲的部落——一名或多名部落的人会在成年后出于各种原因迁去其它部落,迁走的大部分是男性,接受新人的部落也更喜欢接受男性,因为一名男性可以与整个部落的成年女人生崽,女人则不能。接受外来女人多而男人少的部落会受到鬼神的诅咒,幼崽夭折越来越多,最终因为人口减少而走向灭亡。
于是,所有部落学会了礼尚往来,对男性的离开非常宽容,鼓励男性迁去其它部落,同时欢迎其它部落的男性。
这种背景下,任何一个人随便往一个方向走一个春秋都能见到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血缘大概率还很近,未出五代。
都有血缘等于没有血缘。
恒吾若有所思的看着树皮:“若是如此,倒也轻松,手法不对。”
恒吾指了指一幅图画。“这里,手腕不能这么轻,需重一些。”
“太重了伤者会不会受不了?”
恒吾反问:“人都快死了还在乎这个?且切肉时伤口也会流血,切肉越快越好。”
献被说服了,用刀刮掉错误的图画,在恒吾的指点下重新绘了一幅。
尽管恒吾的治疗方式令人怀疑她是否在拿人练习切肉,但没两日众人便不再怀疑她。
第一个做手术的伤者伤口出现了恢复迹象且不再发热。
这么不靠谱的治疗方式居然真的有用?
六天后,七名伤者,三女四男,活了两女一男,死了四个。
恒吾对这个结果非常不满意,但众人只觉惊喜,以前可都是死光,这次居然活了三个,小一半的生存率。
确定剩下三个完全脱离危险后,本部落当天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庆贺仪式,所有人载歌载舞,狂欢了一夜。
面对载歌载舞的欢庆仪式,恒吾完全无动于衷,一直在研究因为伤势还没恢复不能参加庆贺的伤者。
献不解:“汝在做甚?”
恒吾皱眉苦思。“三女四男,为何女人活下来的比男人多?是什么增加了女人存活希望?”
献看了眼三个幸存者,除了都是人,以及因为受伤这些日子都是吃了睡睡了吃,女人胖了两圈,男人胖了一圈——同样的食物,女人优先长脂肪次长肌肉,男人则相反优先肌肉次长脂肪,且同样的食物,女人的转化率也比男人高。这一点一直令诸部很头疼,这种差异在大人中问题不大,但在幼崽时期差异很大,部落不是每个春秋都食物充裕,这种差异导致男崽的夭折率比女崽高出百分之二十一——她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差异。
哦,还有一点差异大概是女人比男人要干净一点。
两个活下来的女人年岁在二十二三到四十春秋间,这个年纪的女人都已做了母。
诸部落或多或少养着几只羊用羊乳喂婴儿,但母乳也是一份口粮,浪费可耻。
女人在有乳汁时都会母乳喂小小小崽,喂乳时女人身上不能太脏,原因未知,反正是祖上传下来的传统,一般人也不会跟传统对着干。
不论传统怎么诞生的,能流传这么久肯定有其原因,遵守不一定有好处,对着干一定会倒霉。
不同于只在需要轮到自己照顾小小小崽时才捯饬一下自己的男人们,需要母乳的女人们从冬到秋都会尽量让自己干净一点。
献劝道:“想不同便放着,欢庆时便该欢庆。”
恒吾拒绝。“想不通,没心情。”
献强硬的将恒吾拉进载歌载舞的人群中。
恒吾很想挤出去,但看着周围载歌载舞的人群,听着鼓笛声,身体情不自禁跟着摆动起来。
所有人皆为恒吾喝彩。
献看了下,恒吾的舞跳得实在一般,奈何这家伙脸太好,英气且媚。
若非此时为非繁殖季,献毫不怀疑整个部落的男人都会扑上来。
*
狩猎结束后,大人们一般会在五到七天内离去,每个大人都是重要的劳动力,不能长时间离开部落,但这一次走得最快的也是在十天后才离开,走得慢的更是十五天后实在不能再拖时才不舍的离去。
整个部落只剩下献与恒吾两个外来者。
“汝不回部落?”
恒吾道:“汝不也没回?”
“吾在哪皆可。”
“吾在等下一次狩猎。”恒吾答。
献听懂了,这家伙在等待下一次研究伤者的机会。
献道:“吾想跟着汝。”
恒吾露出困惑的表情。
“吾想跟着汝学东西,也想帮汝,且....”献露出笑容。“汝在收集不认识的植物,想见到不同的植物必须走得远,汝靠两条腿走如何能比得过飞?”
恒吾露出欣喜之色。“汝能带人?”
献答:“能,但飞不久,却也比汝快。”
恒吾欢喜道:“足矣。”
一直以来她最愁的便是远行的速度,每次远行要么是借狩猎巨兽的机会,要么是春种秋收之间,每次都需要卡着时间回去,根本走不远。
春秋两季是巨兽最活跃的时间,恒吾没几日又等到一次狩猎巨兽的机会,同样有人受伤,恒吾照旧尝试柳枝烧水预防与治疗发热,并在伤者受伤后用刀切去腐肉,存活率没提升,只有切去腐肉的手法愈发娴熟。
这一次狩猎结束恒吾并未长久停留,春种将至,她必须回部落参加春种。
日旸之地对春种的重视远不如大河上游,也没法重视,有那时间还不如多捕点鱼。
日旸之地这两岁存的鱼干够吃,自己不参加春季鱼汛也没关系,献遂与恒吾一同前往恒吾部落。
恒吾的部落位于大平原的中部,大河南岸一处土丘上,大平原的部落普遍坐落于山上,住得比中上游更高,以便避开漫流的大河。
没有固定河道的大河在大平原上东南西北的漫流,平时大家相安无事,但夏季泛滥时必须避着点,综合下来山丘比平原宜居。
部落在山脚下焚烧山林,在山林灰烬中垦田种植黍、粟、稻与青豆(豌豆)。
“只是种地其实也不难,但何时种何时收真的麻烦,无夷历越来越不准了。”
献感同身受。“无夷历本就需要不时修,修修补补用百余春秋,越来越难修了。”
虽然经常要修,但无夷创造无夷历时也准备了修的数学工具一遍修历,但现在修历也不行了。
恒吾将一把种子抛出,种子漫天飞舞着落入松软的泥土中。“若有新历就好了。”
“那有点难。”
不论创造历还是修历都对个人数算能力有很高的要求,目前为止她还没见哪个人能在这方面与无夷一较高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