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银发随意束起,仍如九天银河般倾泻,身着月白道袍,衣袂无尘,风姿翩然脱俗,俊美不似世间之人。
双眸澄澈如镜,在对视一瞬,纪韶华怔在原地,恍惚间以为真见到了仙人。
“夜临而至,身藏血火,小郡主终于来了。”
说话之人眉眼含笑,声音清洌如山中清泉,正是钦天监当世天师,白惑。
他缓步下阶,衣袂轻扬,无风自舞。步履不疾,徐徐走近,眉目柔和带笑,像是来迎接静待多时的旧友。
“小郡主,请进。”他微微颔首,望向远方追来人影,语气不急不缓:“殿外,想来已无容身之所。”
纪韶华收起心头惊疑,跟在他身后踏入殿中。临入门时,忍不住回首望去。
冷宫方向仍是浓烟未散,而那群追兵也已快逼近天华殿。
她正欲开口,不料白惑却像早知她心思般,微微侧目,笑意未改:“未受邀之人,不得入我天华殿。小郡主且安心。”
他一语落下,纪韶华惊讶问:“你……知道发生了什么?”
白惑却笑而不答,只转身入殿,抬手一引,示意她落座。殿中央炉火微沸,一套素净茶具已摆放备好,似在等待此刻此人,坐看茶盏之中,叶卷而舒。
她犹豫片刻,还未坐下,便听得殿外脚步嘈杂。
追兵已至,却停于殿外,不敢擅闯,显然是有所忌惮。
领头将士在殿外高声喝道:“天师大人,我等奉命追拿反贼,还请通融,莫让逆贼藏匿于圣地之中!”
而白惑闻言,依旧神色如常,将手中沸水注入茶盏,一时间茶香四溢。
他笑了笑,并未刻意提高嗓音,却又恰好能让殿外之人听见:“天华殿中人,无权贵身份,无反贼谋逆,只单纯是我的客人。”
殿外人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将领虽心有忌惮,可仍不死心。
此处到底不过一寻常居所,怎得因为住着天师,他就不敢踏入半分,岂不招人耻笑?又如何助力三皇子殿下?
便翻身下马,拱手作礼道:“得罪了。”
可他刚往前走近,将要踏入殿之时,却不知为何,浑身像是被定住般,再无力前进半步。试了好几次,皆只能退,不能进。
此时他额头已渗出虚汗,而一众禁军见此情形,也是惊疑不定,一时谁都不敢再近半步。
纪韶华也颇感意外,她虽听过不少关于天师道法高深,半步成仙的传闻,可如此神奇之事,她也是头一遭见到。
“所以天师也早就算到,我会来此?”她好奇开口。
白惑抬眸,眼中是看透一切的淡然,微微一笑:“你身上的命理,早就乱了天数,不是吗?”
纪韶华静默。
她不是第一次听人说“命数”,却又觉得他意有所指。所谓乱了天数,难道是指……
“以我的命数,是不是早该死了?”她试探道。
白惑轻笑,眼前茶已泡好,他抬手为眼前人斟了一杯,淡淡道:“小郡主不是早死过一次了吗?”
*
另一边,相府。
梦境像是破碎的铜镜,反射着碎乱不成段的场景,在陆崖梦中翻飞。
一会是个娇俏的小姑娘,身着精致宫服,迷糊地撞入自己怀中,想来是撞得疼了,眼中泛着雾气,揉着额头,朝他瞪来。
陆崖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可还没来得及说上话,她又拉着身旁侍女跑开。可不待拉开距离,小姑娘自以为小声蛐蛐,却被他听的清清楚楚。
“是桃花眼,好好看。”
画面一转,陆家少爷扭曲的脸出现,而耳边是无尽的辱骂与嘲笑。突然,那人满身血痕,如鬼魅般朝自己冲来,掐他的脖颈。
“陆崖!你这个畜生,怎么不去死!”
梦中的场景又变了,惨死于他手的人围在身侧,要推他下地狱,而那通往地狱的路上,站满恨他的冤魂野鬼,等着生食他血肉,将他挫骨扬灰。
又一霎,入目皆是血色,猩红太盛,刺得他眼睛发痛。
“陆崖。”
不知梦中是谁,轻轻一声喊,可怖的梦境骤然崩塌。
陆崖猛地睁开眼,胸口起伏,冷汗已将内衫打湿,贴着肌肤一片冰凉。
他静坐在床榻间良久,指尖颤着撑住额头,脸色苍白,呼吸间是薄薄血腥气。
他很久,都未做过梦了。
也不知,小郡主在宫中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