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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天如期而至,看架势比天气预报估测的还要大。
外边天还没亮,云层堆叠在一起,显得厚重而压抑,狂风卷着雪粒子打在玻璃上,窗户外的台面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
江远披上毛衣,起身拉开卧室的床帘。
玻璃上挂满了冰花,糊得根本看不清外面,只能勉强借着光辨认出街灯的位置,雪片相互交织、碰撞,继而坠落在黑暗中,小区里亮灯的人家并不多,疏疏落落地融于寂寥。
黑夜已然即将抹去痕迹,白昼又一次交替来临,雪让一切都变得黯淡、模糊、支离破碎。
寒意顺着窗缝爬进来,江远单手拢了拢毛衣的领子,另一只手撑着窗台板,侧脸笼在映出的阴影中,看上去心事重重。
转校这么长时间,他每天都安排满满当当的计划,比起让自己累得筋疲力尽,江远更害怕回忆起过去。
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他凝望着窗外纷乱的雪,脑中浮现出那些自己曾经竭力掩藏的往事。
过往的十七年里,江远从来没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见到人生中的第一场雪。
记忆刺向平淡的生活,一闪而过的念头连江远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北城让他感到陌生,但这里偶尔也让他感到无比熟悉,仿佛命运指引着他来到这里,成为必然的部分。
无数人的生活,岁月接着岁月,无垠地延伸到时间的尽头。
没有壮阔的结局,太多身不由己的人默默忍受着生命给予自己的意义与使命。
就像江远以为自己淡忘了过去,可某个瞬间还是会心绪难平。
厨房油烟机的动静里混杂着锅铲相碰的声响,周玉清起了个大早,正忙活着准备早餐。
“人很难变得坚强,我们只是去试着习惯了很多事。”
这个想法转瞬即逝,江远额头抵在玻璃上,冰冷的温度让他再次回到现实。
生活还要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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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这么大的雪,学校今天还正常上课吗?”周玉清盛了碗热粥递给江远,转头看了看窗外昏暗的天。
江远夹了一块盘子里的蔬菜饼,摇头说:“没通知应该正常去。”
“那我一会儿开车送你吧?”
“别。”
江远舀了勺粥,担心说得斩钉截铁会让母亲误会,又补充了一句:“雪太大了,开车不安全,我走着去。”
周玉清迟疑片刻,知道自己拗不过儿子,便只能嘱咐他:“那你多穿点。”
“嗯。”
外面的雪扰乱了周玉清的思绪,她支着桌子,突然说:“你上次说你现在的同桌跟咱们在一个小区,他叫什么来着?”
话题转变地过于突然,江远倒水的手顿了一下,随后告诉周玉清:“沈知行。”
“对,”她点点头,“我现在记性太差,你说完我就忘了,他家住几号楼?”
“9号。”
听完周玉清有些吃惊:“这么近?”
江远没再回应,他扫了一眼客厅挂钟的时间,起身摞好桌上的碗筷,端着盘子进了厨房。
“你放那儿吧,一会儿我刷。”
“来得及。”江远拧开水龙头,把碗泡在水里,伸手加了两滴洗洁精。
周玉清嫌屋里太暗,她打开厨房的小灯,绕到江远身边接过没洗完的碗:“你去给沈知行发个消息,他如果还没去学校,一会儿你们俩就一起走,这雪太大了,你自己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我自己……”
“哎呀,”周玉清睨了他一眼,“都是同学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问一句又没关系。”
江远没说话,他用洗碗巾擦干碗和盘中上的水,轻轻地放进碗橱。
“我回卧室了,收拾完早点走。”
“去吧,”周玉清挽起袖子,“别忘了问你同桌,你们俩一起。”
“行。”江远早就迈出步子,听到后应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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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示音连响了两声,手机扔在枕边,某人是被消息震醒的。
沈知行皱着眉,右手搭在眼睛上,十分艰难地在被窝里蛄蛹了两下。
降温窗户透风,他睡觉前特意拉上厚窗帘,卧室里一片昏暗,分不清黑夜白天。
沈知行又熬夜做了贼,被消息吵醒的时候还以为是半夜。
被吵醒的沈同学十分不爽,他啧了一声,眯着眼按亮屏幕,锁屏底下的微信图标多了两条新消息,上面明晃晃的“7:00”刺得人眼睛疼。
已经7点了?!
自己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先掀开了被子,上次迟到的场面不堪回首,沈知行慌乱中踩着一只拖鞋,单腿蹦到窗边,飞快地拉开窗帘。
拉开的那一刻他就愣住了——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已经下白了天。
他又蹦回床边捞起手机,点开微信看清给自己发消息的人是谁后,沈知行眼睛瞪得更大了:
【-:你上学了吗?】
【-:要不要一起走?】
嗯?
沈知行眨了眨眼,确定发微信的人确实是江远,他戳着手机屏幕,拧着眉敲字:没走,当然可以啊。
盯着躺在对话框里的字,沈知行怎么读怎么别扭,“当然可以啊”像是自己能说出来的话吗?再说他这样是不是过于热情显得太假太生疏?
倔强的沈同学删了回话,又闷头想了好几个版本的回答,就在他对这些版本都不满意,放弃打字想直接甩个语音条过去的时候,对面突然又发了一条:
【-:还在斟酌?】
我靠。
沈知行吓了一跳,他切回文字输入,缓缓打了个“?”。
【-:五分钟了,一直显示你正在输入中。】
对方还贴心地附了张截图,被戳穿的沈同学觉得自己又丢了脸,心一横开始狡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