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的指尖仍悬在绿翘脸颊上,指腹碾过她湿漉漉的眼尾,似要将那滴将落未落的泪揉碎成金粉。
烛火在鎏金灯台上摇曳,将他投下的影子拉长成一座孤峰,沉沉压在她单薄的脊梁上。
绿翘屏息凝神,连睫羽都凝成霜雪。鼻尖萦绕着他袖间冷冽的龙涎香,混着若有似无的檀木气息,仿佛要将她肺腑间的空气抽干。
“跪了半日,膝盖不疼?”他声线低沉,却比平日添了几分温软。
绿翘慌忙摇头,发间银簪流苏轻颤:“奴婢不疼。”
魏王轻笑一声,掌心忽地托住她手肘,略一施力便将她拽起。
她踉跄半步,鼻尖堪堪擦过他蟒袍上繁复的金线绣纹,冰凉丝线刺得眼眶酸涩。魏王却未松手,垂眸打量她低垂的发顶,发间一缕茉莉香混着他衣袍上的冷意,竟生出几分旖旎。
“不疼?”他拇指摩挲她腕骨凸起处,“方才抖什么?”
房中寂静如死水,连烛芯爆裂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
绿翘喉间发紧,却知此刻万不能露怯,缓缓抬眸时,唇边绽开一抹浅淡笑意:“王爷垂怜,奴婢自然不疼。”话音未落,腕间力道骤然收紧,疼得她指尖发颤。
“巧舌如簧。”他嗤笑一声,眼底却掠过餍足的光,终是松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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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玉案前,羊毫悬在宣纸上方,墨汁凝成浑圆一滴,将坠未坠。
“握笔要稳。”魏王的声音自背后贴上来,温热气息扫过耳垂,“心若浮萍,字便如败絮。”
宽大手掌覆上她手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引她落笔。金丝袖口擦过腕间旧疤,龙涎香混着冰雪气息将她裹挟,绿翘脊背绷直如弦,喉间似被塞入一团棉絮。
“王爷......”她指尖微蜷欲退,反被他五指扣得更紧。
“本王教你,便仔细学着。”他声线淡漠,拇指却若有似无抚过她的虎口,“若连字都写不好......”
若连字都写不好,也无妨。
绿翘咬紧后槽牙,任由他牵引手腕,在素宣上落下铁画银钩的“静”字。
烛火将二人交叠的影子投在窗纱上,恍若藤蔓纠缠。
魏王目光忽地凝在她腕间——几道淡褐旧疤蜿蜒如蛇,隐在素纱下若隐若现。
“谁伤的?”他眉眼骤冷,声线似淬了冰。
绿翘一怔,慌忙扯袖遮掩:“幼时坠井,嬷嬷们用麻绳拽我上来......”话未竟,腕子已被他擒住。魏王指尖抚过疤痕,力道轻得像是触碰易碎的琉璃。
“遮什么?”
“丑...”
“何来丑一说?”他嗤笑,“凡胎□□,岂能无痕?强求完璧,反倒悖逆天道。”
绿翘愕然抬眸,正撞进他深潭般的眼底。这般话竟出自杀伐决断的魏王之口,倒像是谶语,又似自嘲。
案上忽地多出一枚鎏金令牌,魏王袖摆扫过她手背:“过些日子本王要南下,若想出府透气,带着它。”
这厢情意绵绵,王妃娘娘的房中却如寒冬腊月。
青瓷茶盏重重磕在案上,碧色茶汤泼溅洒落。
魏王妃丹蔻深深掐入掌心,翡翠镯子撞得叮咚乱响。
窗外春雨如诉,却浇不熄她心头妒火。
那日书房窗隙间窥见的画面,如毒藤般在她脑中疯长。玄色蟒袍与素白罗裙交叠,羊毫在宣纸上勾连缠绵。
自她嫁入王府,王爷何曾对她如此体贴温柔?
纵使她用了些手段,让他不得不娶了自己。可木已成舟,自己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怎么能如此折辱她?
绿翘那截细白的脖颈在玄色蟒纹间若隐若现,像一捧雪落在墨玉匣中,刺得她眼底生疼。
都怪这个祸害。
真该早日除去她,若她日后真成了王爷的人,再给王爷生下一儿半女,自己怕是要被这婢子取而代之了。
“娘娘仔细手疼。”珍珠捧着鎏金手炉战战兢兢,“冯姑娘说想来陪您赏花......”
魏王妃眸光忽亮。
是了,还有冯如烟。这丫头心气比天高,若能攀上叶临朝这棵太师府的参天树,何愁压不住那个贱婢?
“取库房里那对羊脂玉连环。”她抚了抚鬓间累丝金凤,笑意森冷,“给叶老夫人送去,就说本宫念她礼佛虔诚,特赠此物镇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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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太师府洒金拜帖送至王妃手中。
冯如烟被唤至花厅时,银针正戳破绣绷上的鸳鸯,在指尖洇出一点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