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后方的助理听到这个问题,立时心上一紧,转身就要找节目负责人。
然而不远处的监视器中,裴子骞的神情却没有什么变化。
他静静看着主持人,目光像是落在对方耳垂上那颗蒂芙尼蓝耳饰上。
这天英国刚刚结束一周的小雨,天气难得放晴。
裴子骞身后的落地玻璃窗可以看见远处的日沉,伦敦塔桥下泰晤士河的波光与天云是同一片蓝色。分针约摸转动三分之一转的距离后,他终于看回亮着红灯的几个镜头。
应该是随意从中挑选了一个,他缓缓开口:
“在我的国家,有两个与遗憾相关的成语,其代表的含义相信大多数人亲身体会过。”
停顿一息,他用中文说:“一个是无疾而终,另一个……”
主持人跟随翻译点头,挑眉示意他继续。
裴子骞却忽然笑了下。
那笑声很轻,更接近稍瞬即逝的一抹呼吸。
“如果我不讲另一个会怎样?”
这是他访谈开始后的第一个笑,看似轻松,气氛却很微妙。
主持人很能捕捉细微的情绪。她不再追问,只也笑道:“那就会是我采访生涯中的一大遗憾。”
裴子骞笑着摇头。最后他真的没有继续说,只是重新看向镜头:
“没办法,谁的人生都不能太过圆满。”
访谈算是顺利结束。
下了直播后,主持人专程找到裴子骞。
当时裴子骞正与助理朝录制室外走,手中与慕尼黑的工程师接通电话,不过还是很绅士地停下来很等待她说完。
这位科技新贵时间宝贵,分秒之间就是千万美金的去留,主持人不多耽误,直切正题为台本外的问题道歉。
她清楚对方的家世与能力,也曾听说过几件私隐相关的事情,料想对方是对隐私颇为重视的那类人。其实主持人也未想过会得到那么认真的回复,结束后心中越想越觉过不去,既然方才直播下对方没有拒绝回答问题,那就证明不至于闹得难堪。
于是眼下,她向裴子骞提出可在事后访谈整理中为他的公司造势宣传,就当赔礼。
却没想到裴子骞闻言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
他视线只是微微移动一秒,定格在侧方,仿佛唯独在意一个东西。
主持人听见他开口:“你的耳钉,”停顿一刻,他说,
“很配今日的伦敦。”
说完便颔首离去。
剩主持人留在原地。她滞然许久,直到助理拿着台本上前,才摸着耳钉朝窗外看去。
眼中倒映今日伦敦,蓝色一片,落日寂寥。
最终主持人主动践行诺言,结束直播后在新闻界面为Oneiro与裴子骞增添两倍版面。
不过或许是这场访谈背景中的伦敦蓝得很像油画,又或许是裴子骞这天穿了件私服,垂眸笑起来令人直呼犯规,这段访谈虽然是在国外平台上直播,却被截取片段发布在了国内视频网站,不久后甚至上过一次热搜。
发布视频的那位网友乘上东风,播放量高到出奇。直到一年后都还有人在这条视频下面提问,裴子骞当初没有说的另一个成语究竟是什么?
有人说总之是和遗憾相关的成语,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还有人说,都怪裴子骞,视频标题这四个字明明那么美,以后在我心里却只能和遗憾二字挂钩了。
其实这个视频的标题并没有什么特别,不过是将外媒的标题直接翻译过来。
访谈结束那天晚上,宋清就曾对这个原名啧叹不已过一次——
A Blue Hour for Chan
即,裴子骞的蓝调时刻。
当时宋清与裴子骞刚结束一场谈判,在回酒店的路上。虽然并不需要,裴子骞这天晚上还是饮酒不少,一上车就关掉灯光靠在窗边浅寐。
相处一天结束,宋清很轻易就看出来对方在国内估计又情场失意,眼下状态真的是和blue这个词无比契合。
“诶,别抽烟啊。”他见到裴子骞摸索的动作,提前出声阻止:“烟酒两样,你起码得控制一个,再这样下去,喝死酒桌还得我来替你收尸。”
“那又如何。”裴子骞说。
忽然他轻笑了一声,睁开眼:“死了是不是要办葬礼?或许我应该现在提前拟好请柬。”
宋清盯着他几秒,骂了句话不知道哪国的脏话,转头看窗外。
沉默几秒,他又回头,摇头笑叹道:“Insane.”
宋清不是在评价裴子骞拿死亡玩笑这件事,因为他默认对方不可能选择这种方式背对世界。当然,他也无法讲一定不可能,但倘若这种情况真的发生,那就只能惋惜,因为这表明他从来没有看懂过这位合作伙伴兼朋友。
至少在此刻的当下,他说他疯狂,仅仅是在评价他处理感情问题的方式。
“遗憾是美的,但当一个人陷入遗憾里,那就代表他离麻烦不远了。”宋清笑着说:“Chan,你有麻烦了。”
窗外灯光映射之下,可以看见裴子骞紧紧皱起的眉间因为这番话语一瞬懈开。
或许是在自嘲,也稍一笑,他说:“事实难道不是我一直以来都身处麻烦中心?”
宋清啧声:“自知之明为你增添无上魅力。”
嘲讽意味太强,裴子骞没再接这句白。
似乎是将烟盒丢到一旁,闭上眼睛,他只倒回话题说:
“其实不算遗憾。”
这句话的声音并没有刻意放小,但却不知为何竟还大不过车外两条街相隔的圣诞集市声音。
临近节日,街景商店都挂满装饰,夜色中五彩斑斓的挂灯一串接一串闪烁倒退,倒有一些像无声烟火凌空绽放。
重新睁眼看向窗外,裴子骞的眸光渐渐暗下。
“至少……”
他降下窗,话语混潜在风声里,就像在说给风中的某一个瞬息——
“这次他有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