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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武家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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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季未至,列多的月色明亮。戏台上,青衣与老生正唱道——

“武家坡站得我不耐烦。站立坡前用目看,见一位大嫂把菜剜。前影儿看也看不见,后影儿好象妻宝钏。” 老生扮演的薛平贵,嗓音苍凉,带着征战十八载的风霜,却已认不出眼前荆钗布裙的结发妻。

青衣扮相的王宝钏,水袖轻颤:“还礼。军爷敢是失迷路途的?”

她亦未认出离家十八载、音讯渺茫的夫君。

鼓点紧密,胡琴拉得愈发缠绵悱恻。台下,原本有些嘈杂的人声似乎也低了下去,许多士兵伸长了脖子,被这久别重逢、却又横生枝节的剧情牢牢吸引。

林安心头微微一紧。戏文里的十八年,于她不过是史书或剧本上的一行字,可此刻听在耳中,那份隔绝与等待的沉重,却仿佛有了实质。她明日便要启程,先是加尔各答,再是迢迢万里之外的美国。此去经年,归期未卜,虽非戏文里的十八年,可在这战火纷飞的年代,一次分别,谁又能预料到再见是何时何地?

她虽身在军中,可父母俱亡,她自己更是个格格不入的穿越者,连本地亲人也记不得了,有时往往觉得孤单。此时的人们往往都有兄弟姐妹多个,妻子儿女成群,可是却与她一样聚少离多。又说得上是谁的幸运和不幸?

她一时看得痴了。

“这《武家坡》在军营唱,有些太伤怀了。”赵家骧的手在膝盖上敲了敲,“不如《四郎探母》。”

“参谋长惯知道些忠孝节义。”林安分了半分心思,轻声回了一句。

余下的九分半心思,却都飘向了几个座位之外的廖耀湘身上。虽然坐在这个角度看不见他一点,可她心知他在身边。这个年代没有越洋电话,更没有互联网,人要想交流,就只有见面。可是见面的短短瞬间,却是话也说不得。

赵家骧摇了摇头:“‘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这武家坡一折,人人听了心中各有所感。我和我爱人,一年也难得相见几个月,在军中谁不是这样?怎么比得上杨家将,虽也婉转悲伤,却总能催人奋进,鼓舞士气。”

林安轻轻叹了一口气,想说可以请夫人到军中来,又觉得总不能人人如此,也就闭口不言了。

她更想说的是,“悔教夫婿觅封侯”已然是最好的结局了。“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这样的惨事,才更是这乱世中不幸的常态。

忽然之间,她的牙齿咯咯打了个冷颤,一股寒意从心底毫无预兆地窜起——

她难以想象,廖军长有一天,也会应上这一句谶语。

1948年后他就与妻子分别。而他的妻子儿子,不正是对他生死未知,春闺梦里吗?

甚至于,历史上的戴军长、现在的邱副总司令、身边的赵参谋长……无论做到多高的位置,竟都——免不了横死。当然,有人说,军人死,那是不算横死的。

台上老生正唱道:“王三姐舍不得薛平贵,薛平贵怎舍得王宝钏。马缰绳,剑砍断,妻回寒窑夫奔西凉川。三姐不信掐指算,连去带来十八年……”

王宝钏的水袖一甩,遮住半张悲戚的脸,呜呜咽咽地唱道,“寒窑内哪有菱花镜?水盆里面照容颜。老了!啊!容颜变!”

1948年往后数十八年,正是1966年。

薛平贵与王宝钏固然相别十八年,可总算是有了再见的一天。而黄伯溶等待着廖耀湘,十八年后,等到他的书信,与之同时的便是他另娶的消息,当然,他也许有他不得已的苦衷。这都不算什么,知道他活着,就很好了。可是两年之后,竟又等到他的死讯。

林安的脑子是怎么也刹不住车地开始一路狂奔、一路下坠——黄伯溶与廖耀湘少年相识,青梅竹马,从成婚到永诀,相守的日子不过短短十五年,其中更不知有多少时光是在离别与等待中度过。仅仅靠这些短而甜蜜的记忆,竟然能够支撑十八年、二十八年,甚至在他们相别三十年的时候,为他结了一本纪念文册。

戏曲已唱至薛平贵官封銮殿,王宝钏苦尽甘来,夫妻终得团圆。

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锣鼓喧天,将气氛推向高潮。戴军长也兴致勃勃地用力鼓掌,大声叫了个“好!”。场中数千士兵被这热闹的氛围所感染,欢声雷动,充满了蓬勃的生气。

可林安却在这一片喧嚣鼎沸之中,突兀地感到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鲜活的画面褪成了单调的黑白,所有的声响都仿佛被拉长,变成了迟缓的默片——

她的脸上已经冰凉一片。

就在此时,戏台方向传来一阵骚动。

戴安澜将军不知何时已走上台,他手中握着一个铁皮扩音喇叭,洪亮而坚定的声音盖过了喧闹:“弟兄们!今日难得欢聚,但我们更不能忘了肩上的重任!国家危难,河山破碎,我们远征异域,为的便是刻苦训练,枕戈待旦,早日反攻回国,将日寇彻底赶出我们的家园!”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扫过台下每一张年轻或沧桑的脸庞,声音愈发激昂:“我们国民革命军的军魂是什么?是忠勇!是血性!是誓死保卫国家,是马革裹尸还乡的决心!”说罢,他振臂一呼,亲自领着众人,用那略带沙哑却饱含无穷力量的嗓音,高唱起了二百师军歌——《义勇军进行曲》。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那雄壮、悲怆而又充满决绝力量的旋律,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席卷了整个场地。数千将士自发地跟着唱和,他们的歌声汇聚成一股撼天动地的洪流,在这异域的星空下激荡奔腾,每一个音符都充满了对故土的思念,对侵略者的切齿痛恨,以及对未来胜利的无限渴望。

听到这首歌,林安心里更是觉得一阵难以言喻的绞痛与荒谬。

这首诞生于民族危亡之际,未来将成为新中国国歌的战歌,此刻由这些注定将走向不同命运,甚至在不远的将来会兵戎相见的同胞们一同高唱,其间的讽刺与悲凉,如同一把淬了冰的利刃,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

她仿佛看到,若干年后,同样的歌声会在不同的战场响起,只是那时,高唱着“前进!前进!前进!进!”的双方,将不再是抗击外侮的盟友,而是同室操戈的敌人。

那些今日并肩高歌“我们万众一心”的面孔,未来又有多少在中国的土地上,以血肉磨坊的烈度,在阵地上进行争夺?又有多少获得虎旗、嘉号的英雄部队,以超过淞沪会战的伤亡比例,而最终死于无名?甚至于,如此眉目英武的戴军长,当日没有牺牲于缅北,真就是他的幸运吗?

就在她坐立难安、想要逃离这片让她窒息的激昂旋律时,一只手轻轻地、带着一丝迟疑地碰了碰她的手臂。

林安浑身一震,猛地转过头,撞进了一双深邃而带着明显关切的眼眸里。是廖耀湘。

他不知何时已从军官们的前排走了过来,此刻就站在她的身侧。周围的歌声依旧震天响,但他的出现,却像是在林安混乱的世界里投下了一枚定锚。

“小林,”廖耀湘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廓,才勉强盖过那雄壮的歌声,钻入她的意识,“我看你脸色很不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到旁边稍微安静点的地方歇一歇?”

林安张了张嘴,想说“我没事”,但喉咙哽塞,发不出半点声音。她只能胡乱地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廖耀湘见状,不再多言,只是对她微微颔首,然后目光示意了一下不远处戏台侧后方那片光线略暗、相对僻静的区域。那里堆放着一些戏班的道具箱和尚未搬走的器材,正好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遮蔽空间。

他没有去拉她,只是当先一步朝着那个方向走去,给她留出了跟上来的空间和时间。

林安深吸了一口气,用手背狠狠抹了一把脸。

角落里,震耳欲聋的歌声被隔开了一些,虽然依旧能清晰听见,却不再那么具有压迫感。几只胆大的萤火虫在暗影中明明灭灭,更添了几分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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