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她不愿见我,淳意愿以死谢罪。”
沐灵忱有些动容,可他应不下这个承诺。
“小影她……”
他要如何告诉淳意,小影回到了她该回的地方。
“小影她早已经走了,你回来晚了。”沐寻双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后。
木门被缓缓推开,发出低沉的吱呀声。
沐灵忱回过头,没想到沐寻双会出现在这里,更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阿娘……”
他的直觉没有错,阿娘和爹爹真的知道些什么。
沐寻双上前扶起淳意,对她这副要死要活的模样不争气道:“以我对她的了解,你可以去看看书房翻翻,她或许给你留了些东西。”
“主人她去哪里了……”淳意期盼着从沐寻双口中听到答案。
沐灵忱先沐寻双一步开口,生怕他阿娘说出些“她死了”的话,若是淳意听到这样的话,指不定又要求死。
“你见过她的能力,便也该知道她不属于这里,她只是回到属于她的世界了。”沐灵忱只能这样骗她。
淳意思索着沐灵忱话中的深意,许久才抬起头。
“那我还会再见到她吗?”
沐灵忱点点头,肯定道:“会。”
其他的话沐灵忱不敢应下,只有这句话他能斩钉截铁地承诺下。
只是……
再见未必相识而已。
“好了,别在这发呆了,快去吧。”沐寻双摆摆手,示意侍从搀扶着淳意去书房。
“谢谢。”淳意燃起希望,不再犹豫,在沐灵忱和沐寻双的注视下匆忙消失在转角。
沐灵忱转回视线,盯着沐寻双道:“阿娘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咳……”沐寻双正起神色,眼神飘忽着躲闪。
“起初我也只是怀疑,还是你刚才提醒了我,我才确认了她的身份。”
没有人能与岁月抗衡,哪怕她的双鬓染上白丝,萧雅却还是当年那副模样,时间仿佛在她身上凝滞,沐寻双不可能不起疑心。
“我第一次见到那只猫从她怀中跳出来时吓了一跳,太像了,虽然没了那些可怖的疤痕,她还是喜欢黏着你爹爹和我。”沐寻双叹了口气,“这让我和你爹爹怎么不多想。”
尤其是那人与黑猫依偎着躺在小影最喜欢的墙角时,亦或是萧雅总能说出其他人不曾知晓的细节时,心中的怀疑便愈发清晰。
可与其让她承认,萧家没有一人幸存,沐寻双宁愿用萧雅还活着的“事实”蒙蔽自己。
“灵忱啊,有时候不过分深究,反而是一件对谁都好的事情。”沐寻双语重心长地说着,拍了拍沐灵忱的肩膀。“她是妖物或是邪祟,又有什么重要不重要的呢。”
沐灵忱听完沐寻双的话却陷入了沉思,就连如何回到了房间也记不太清了,只知道今晚的寒风似乎有些刺骨,让他怀念起了褚寂怀中的温度。
腕间的藤纹仍旧透着红意,沐灵忱抚着那道淡白的纹理,视线却几次溜过藤纹,看向梳妆台上的那身白衣。
想了许久,他也没有理清思绪,只得将头埋进白袍,汲取着为数不多的檀香。
算了,不想了……
沐灵忱放下怀中的白袍,拆解下发间的木簪,对着木簪说道:“我知道你能听到,你不许装傻,不然你就别回来了。”
四周安静的可怕,没有一丝异动。
“褚寂,我想见你。”沐灵忱盘起双膝,继续念着。
他等了会,木簪仍是没有反应,失落还未浮出水面,褚寂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细听下还带她刚醒时的慵懒。
“怎么了?”
“我想见你,没有理由。”沐灵忱自觉有些无理取闹,却还是跟着心走。
他很不安,他只想见到褚寂。
“乖,再等等。”木簪中的声音充满了疲惫。
“我不想等。”
“……”
她的声音不见了踪影,沐灵忱也不催促,继续等待着,仿佛她不说话,他便要等到海枯石烂。
不知过了多久,那沉睡的木簪突然有了动静,慢慢伸出了无数藤蔓触手结成了一面浮动着寒气的灵镜。
她同意了。
达到了目的,沐灵忱毫不犹豫地踏入灵镜。
浮动的灵光消散,露出一个巨大的地宫,沐灵忱站在通往王座的唯一一条石路上,抬眸便与褚寂的身影对上,他加快了脚步,想动用灵力却发现怎么也使不出灵力。
这里似乎要比寒冰炼狱还要冷……
尤其是被两侧立着的石像俯视着,那股寒意更盛,锐利的目光似是要将沐灵忱穿透。
不用多想,这些石像便是仿着那些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十四魔将而造。
沐灵忱收起目光,目不斜视地向褚寂跑去,却在即将靠近她之时被结界阻拦。
透明的波纹横在她们中间,却像一座大山般难以跨越。
“哐当~”
阖眸的身影睁开眼睛,起身却带动了一阵铁链声响。沐灵忱这才发现那些带着冰霜、系住她手脚的锁链。
“你……”
她把自己锁了起来……
“你在这里不能用灵力御寒,还是早点回去吧。”
沐灵忱呼出的寒气不时盖住了结界外的视线,褚寂不忍看他如此,凝结魔气替他挡去了寒意,体温回暖,沐灵忱更没了离开的意思,反而撩起衣摆席地而坐。
“我会陪着你。”
不是我要陪着你,也不是我想陪着你,沐灵忱强势地宣誓着他的决定。
“沐灵忱。”褚寂沉下声音。
“你别吓我,我的身子还未好利索,受不起你这么说话。”沐灵忱完全没有害怕的意思,反而露出了笑容,褚寂一拳打在棉花上,一阵沉默。
良久,她终于皱起眉,担心地问道:“我治好了你的伤,为什么还会疼?”
沐灵忱一脸莫名其妙,“我没说疼啊。”
“那你……”褚寂不解。
沐灵忱指了指心口,无辜道:“我说它,它受不起你这么说话。”
“沐灵忱。”同样的话,这次褚寂却放轻了声音,只剩下无奈。
“你见到我了,可以回去了吗?”她轻声问道。
沐灵忱将手贴在结界上,认真地说道:“我不再问你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样子了,我可以留下了吗?”
他还是不愿相信,若连褚寂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失控,他要如何知晓呢?
不若就当褚寂又在说谎吧,沐灵忱不想深究了,只要褚寂还陪着他就好。至于褚寂还有什么隐瞒着他,他会证明给褚寂看。
他——沐灵忱,会坚定地站在她身侧,永远永远陪着她。
锁链的声响一滞,那道散着魔气的身影充满了无力,“我可能会伤到你。”
沐灵忱却是笑了起来,“你是说这样伤到我吗?”
胸前的衣襟被拉开,露出那些拥挤的红痕。
“若是这样伤到我,我不介意你再来一次,或者无数次。我们会成为道侣,会结契成印,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不知是谁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
“还是说……你后悔了?”沐灵忱目光如炬,似乎只要她敢说是,他便要用眸中的火光将她烧成灰烬。
“没有。”她阖上眼眸,揉起眼角。
“那你就是嫌我麻烦。”
“也没有。”
褚寂只得作罢,投降认输。“你留下吧。”
“不过这结界不能打开,我不想伤到你。”
目的达成,沐灵忱也不在意什么结界,念经似地念叨起来。“知道了,不过天亮了你要把我送回去,不然爹爹发现我不见了会担心我。”
“你可以自己回去。”褚寂将木簪丢出结界,木簪再次凝成一面灵镜,浮光外便是他的闺房。“用这道木簪,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沐灵忱高兴了瞬,随即又不满道:“我只想你送我回去,亲自。”
“你把我一个人送回去就走了,一句话也不留,这里很伤心,还以为你后悔了。”沐灵忱点了点心口。
“没有后悔,我只是还没有平稳下魔气,怕伤到你,没来得及唤醒你。”
更怕吓到他,只是褚寂没有说。
沐灵忱乖巧地点点头,透过结界去感受她手腕上的锁链,寒霜将金座冻结,不用细想便能感受到那股冰凉。若是他与她交换位置,他肯定会被冻成冰雕。
“你不冷吗?”沐灵忱心疼得无处诉说。
“不冷,习惯了。”
“会疼吗?”仅是瞥了眼那沉重的枷锁,沐灵忱就快要喘不上来气。
“不疼。”
“真的?”
“真的。”
沐灵忱抬起头,望着地宫顶端不时低落的水珠,这才打量起四周。
“这里是哪里?”
“寒冰炼狱。”
他早已猜到了答案,没有多少惊讶,转头看向那些像极了真人的石像,喃喃道:“褚寂,你在这里睡觉不害怕吗?”
褚寂看向那些生动的面孔,摇摇头,“她们是我的朋友,不需要害怕。”
若是这些石像真的能像人间书卷中那般突然变成活物,呲牙咧嘴地向她扑来,吼叫着要把她撕碎,褚寂只会如释重负,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害怕。
“我是说,你一个人不会害怕吗?我醒来时,找不到你便会害怕,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害怕吗?”
不等褚寂回答他,沐灵忱自问自答道:“不过没关系,我陪着你,这样我就不害怕了。”
“你也不害怕了。”
冷却的心跳漏了半拍,褚寂深吸一口气,眸光变得柔软起来。
“嗯。”
沐灵忱的话与寒冰炼狱落下的霜雪一样密集,褚寂几次合眼,又被他强行拉回思绪,两人一问一答,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褚寂终是忍不下去了,若是沐灵忱再说下去,她怕是再也睡不着了。祭尘剑被藤蔓裹挟着送入沐灵忱手中,沐灵忱还未回过神,便感受到了体内的灵力复苏。
“剑法不能落下,你要勤加修炼。”她再次阖上眼眸。
“你就是嫌我烦。”沐灵忱蹙起秀眉,却在看到那些沉重的锁链时泄了气。
这次,她没有回应。
看着她困倦的身影,沐灵忱低哼一声,悄悄反驳道:“我一直都有在练剑,只是你看不到而已。”
“明明昨日痛的人是我,你怎么比我还累。”
“我听得见。”
沐灵忱挽起剑花,寻找着手感,笑得唇角飞扬。“就是说给你听的。”
被他的笑容感染,褚寂也勾起了唇角,“要不要下次试试。”
“什么?”
“我不喊停你不能求饶。”
沐灵忱心乱了瞬,想到那要命的浪潮,若是真的答应了她,他怕是要死在床上。想到那些发狠的藤蔓,剑柄险些脱手而出。
“专心点,我知道你不行。”
“谁说我不行了。”沐灵忱反驳着,赌气般运起灵力,一个剑花击出,白光落在石壁上,发出震天的巨响,一块块巨石炸裂开滑落,坠入深渊后再次传出一阵巨响。
世界似乎晃动了一瞬。
沐灵忱愣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盯着祭尘剑。
这是……金丹期能击出的剑意吗?
褚寂叹了声气,再次无奈地睁开眼。神识在他的灵脉上扫过,枝蔓取下沐灵忱手中的剑柄,将他按回地面。
“我的错,你现在不该练剑,还是先稳固下修为吧。”
锁链被扯动,跟随着被束缚的人影走到了结界边缘,褚寂探出只手,搭上沐灵忱手腕,引导着他灵海杂乱冲撞的灵力回到正轨。
沐灵忱感受到了拓宽数倍的灵脉,心下一惊,“我的灵脉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明明她们两个没有双修,沐灵忱混乱的思绪在那时根本记不清褚寂到底说了什么。
“你喝了不少露水,那些都是大补的东西,要比双修带来的效果更盛,还记得我教你的心法吗?先定一定心神,再稳固根基吧。”
褚寂收回手,没有起身,与沐灵忱一样席地而坐,撑起头看着沐灵忱,笑道:“若是你能再坚持会,怕是要进阶了。”
沐灵忱不敢直视褚寂打趣的目光,正起神色道:“你别说了,小心我走火入魔了。”
声音方落,沐灵忱逃也似地捏起诀,散乱的灵气在他周身发出点点荧光,形成了一层隔绝外物的天然屏障,他的意识一头扎进识海,全然不顾红透了的耳畔会不会暴露他的想法。
方才还叽叽喳喳的声音突然安静下来,褚寂没了闭眼的想法,墨瞳盯着沐灵忱看了会,移向了那些矗立的石像。
结了冰的藤曼挣扎着挤碎了冰霜,再次不安的扭动起来,却被结界阻挡,锁链骤然收紧,在她苍白的肤色上勒出血痕,冻结了那些蛹动的红丝。
第十四座石像的末端残留着一些未成形的底座,似乎是半途而非遗留下的杰作,褚寂发红的目光盯着那处凹凸不平的石面,刺痛的脑海却怎么也想不起那处残痕留下的原因。
藤蔓挣扎的更加剧烈,啃食着透明的屏障,想要向四周蔓延。
“哐当~”一枚残碎的令牌滚落在褚寂面前,被结界阻挡在外。
她在那令牌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褚寂回想着,终于想起了那熟悉的气息从何而来。
她似乎在镇龙阁留下了道神力,而那道用于封锁镇龙阁的神力似乎不久前还暂住在那枚染血的令牌中……
褚寂捡起那枚令牌,藤蔓抹去上面的污渍,露出“天玄宗”几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