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喝完了。”
“你一个警察,怎么酒量这么好。”
柳清言接过另一杯,脑间画出几处素描。是关于晨间朝阳,午后噪蝉,晚间江河的大师画作。
“和你一样,我们都是住在城市里的一个接着一个的普通人。”
骆延束起头发,径自灌下半瓶。
“慢点。没人和你抢。”
骆延凝着她的眼底,忽然笑了。
“你有没有什么特拽的梦想?”
“嗯,那应该是小时候吧,现在进入警局上班,病了后就慢慢淡了,记不得了。”
柳清言只是想起年少轻狂时和柳骞夸下的那些山盟海誓,忽觉好笑又辛酸。
“那你呢?”
“我当时幻想过的东西海了去了。”骆延掀开身上的被子下床,拽出衣柜翻来覆去摸出一件衣服,“这件西服,是我当年花了三个月工资然后找人量身定做的。”
看见那件西服的刹那,柳清言的心底爆炸似的出现了一个非常恐怖的欲望。
“我好像从来没见你穿过几次西装哎。”
“再就是这个,”骆延凭着记忆拿来一个摄像机展示给柳清言,“这东西,搞走我当年半年多赚的钱。”
再次喝多的骆延向柳清言全方位展示了这间小屋里关于她特拽的梦想的一切。直到骆延指向墙上的一张海报。
雪山,草地,牧马人,夕阳。那是藏区的旅游宣传海报。看上去很有年头了。
"小时候我捡到的。当时我还在想,怎么世界上还有比丹柏更美的地方,没想到留到了现在。"
骆延又跌回床上,把很快见底的酒瓶随意扔到地上,爬到柳清言身边放声高歌。柳清言一头黑线,还在猜会不会把楼下的爹妈吵醒。
进入癫狂状态下的骆延愈发好笑和迷人。逐渐地,她的声调下去了,半明半暗下,柳清言看不到骆延是什么表情,只是因为一顿酒,两个人隐藏了许久的都快发臭发烂的情绪得到了纾解。
雨夜不像白昼,不是一个能说会道的异域绅士,更像一个扎根于土地的乡绅后代,随口而来的苦难乐趣百倍,荆棘丛生,直到安静得只剩互相的呼吸与猜心。
骆延又哭了一场。柳清言依旧像不久前那样,温柔又缓慢地抚着她的发顶。这一次她没有感到不适。些许是那份旅游海报,文艺得过了头的心又一次受到了触动。
柳清言的心口再次跌入沼泽。
“……都一样啊,”骆延扯下皮筋扔到枕头上,“又好像哪里不一样。”
自始至终,柳清言都没从她捂热的被窝里走出一步,只是捏着指尖,心里乱作一团。
柳清言看到的,是一个全新的,解开窠臼后思绪放飞的自己,而面对的,是一个更加无拘无束,更加执着于奔流不回的大江和持续叹息的高地的苦行僧。
□□甘于屈居于房檐,灵魂想必早就跌入九重之外了吧。哪里不一样呢?柳清言给不出答案。
有很多的新问题纷至沓来,被酒精发酵得愈发迷人和费解,横贯在两个人之间的既不是天堑,也不是横沟,更不是代沟,好像只是一个很模糊,模糊到分不清现实与幻境的分割线。目前而言,柳清言还不能把它揪出来,倒不如让它多活一段日子。
漂亮和美丽是两回事。一双眼睛可以不漂亮,但眼神可以美丽。一副不够标志的面容可以有可爱的神态,一副不完美的身材可以有好看的仪态和举止。这都在于一个灵魂的丰富和坦荡。而渴望拥抱的理由很简单,我们是人,而心脏是一块敏感的肌肉。
——
柳清言实在困得不行,眼皮打架,而骆延看上去依旧兴奋不止,感觉下一秒就要拽起柳清言跳一支舞。
看柳清言躺倒了兴致全无,骆延也只好默默卧下去,瞪着眼睛观看被雨雾熏得出色的天花板。
似有小虫萦绕在眼前,骆延随手一呼,拍到了柳清言的肩。
柳清言拿背对着骆延。
“柳清言,柳清言?……”
柳清言毫无反应。似是睡过去了。骆延无意瞟着柳清言的侧脸,叹了口气。
冷不丁地,柳清言开口。
自认为在感情上较为懦弱且勇气不足的柳清言,鼓起勇气说出了这句话。
“我和你一样。甚至是性别都一样。”
骆延只是望着柳清言的一边眼睛,以及可以滑滑梯的鼻子,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
“所以,你想说什么?”
“骆延。”
“在。”
“你有小名吗?”
“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了?”
“我给你想一个吧。”
在生活中,在课堂上,在很多地方,柳清言和骆延都缺少了关于爱和死亡的教育。没人系统地教,就只好让生活慢慢地,自言自语地讲出那些大道理。我们活着的每一秒,无论是醒着还是睡着都在感受,而这个充满极端、失落、美与平凡的世界上的一切重要力量也同此理:爱、嫉妒、仇恨、灵感、贪婪、野心与同情。它们都是无形的,最敏感的仪表也无法测量,因而总被低估,在报告或会议记录里从不被提及。可它们却最为紧要,比得上一场二十世纪最没有意义的战争。生命始于文字,但死亡居于沉默。所以我们必须不断写作,叙述,自言自语地说出诗文和咒语,以这种方式暂时牵制住死亡。
不过。
你数过天上的星星吗?它们和天上的小鸟一样,总在我胸口跳伞。
一些文字是时间的贝壳,对你的回忆或许寓于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