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也遇到过一些蠢蛋。交换了联系方式之后就开始各种各样的报备,就好像自己没有正经事做一样。”
“我也是。那些人的情商是负数,智商也是负数。”
柳清言忽然觉得,能把这些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心情和思路是前所未有的顺畅。骆延也是,她今晚的话从未如此密切,像个和主人久别重逢后的话痨小狗似的。
骆延开始了一段自言自语,柳清言却掉入了一段沉默当中,发起了呆。骆延察觉到时回过头,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还疼吗?”
“噢,好多了,只有阴雨天会犯病。”
“……我不是说这个。”
骆延意有所指。
“……嗯,久远的事了。”
骆延望着柳清言的侧脸少顷,便起身饮下床头灯边上的半瓶酒,拿手抹抹下巴,重新又抱膝坐着,看着柳清言躺在自己身边,慢悠悠地开始把玩这个枕头下发现的海绵宝宝小玩具。
灯依然没有开满。骆延去音箱那点了许多歌,抱来吉他重新坐回柳清言身边,也学着她的样子,慢悠悠地看着柳清言。
“后来有段日子,我总是想去看望人家家属。找了好久,可他们都不见了。”
海绵宝宝的咖啡色小裤子被柳清言拽得有些松弛。骆延见她一副轻飘飘又无所谓的表情,还在揣摩是不是刚刚的那些话刺激到了她。
“那,你的病呢?”
柳清言还是看不见她的眼睛,却能感到她的目光的炽热与温柔。这段回应,柳清言甚至可以听见。
“比以前最严重的时候要好得多。”
意思是,更久以前是抱着药盒过日子的。
两段故事的相同点,居然是两个经历相反性格迥异除了性别都不相同的人,为了各自的梦想折了翅膀。
“那不挺好的。你现在也比我第一次见你时要好得多。”
“什么意思?你第一次看见我是什么心情?”
柳清言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当时的那个早晨,发现自己只能想起那双深棕色的眼睛。
柳清言举起手,用手指在眼前晃了晃。
“是你的这双眼睛。”
骆延有些愣。
“你就这么喜欢这眼睛吗?”
“难道你没发现,你比当初那会儿要开朗很多吗?这已经要凌晨五点了,你和我说了一夜的话。”
柳清言直勾勾看着骆延。骆延有些脸红地低下头,抠着手掩饰尴尬。
“……我就不一样。”
“什么意思?”
骆延一下就想到,无论某天天气如何,柳清言身上隔三岔五就要少点什么,有时是一片皮肤组织,有时是一块肉。有一天晚上柳清言戴着帽子回家,骆延揭下一看,就开始嘲笑柳清言的那一头被理发师糟践了的发型。
“生活可以忙忙碌碌随大流,思想可以偷偷摸摸求上进嘛。”
很早之前柳清言就在揣摩着,骆延这样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她好看得恰到好处,人前是个混迹于各个地下酒馆的乐队主唱,人后却又是个十项全能的有些社恐的小年轻,如果非要贴个标签的话,那应该就是矛盾综合体,各种极端的情绪和各种隐秘得恰到好处的风姿全部积聚于一体,铸造出这么一个放浪的人。
听着他们唱歌时,柳清言还会想,究竟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驯服这位向往星空和踟蹰于梦想的时代歌者。思来想去得不到答案,听了他们的那几首原创歌曲才知道,这些形而上的问题本就没有答案,只不过都被她藏到了每个音符里。
“当年,我第一次认识那个老板,他就把这把琴送给了我。”
柳清言无法想象,一个活了短暂二十几年的人是如何将自己用音乐逐渐拼好的。年少的意外与痛苦给了她长大后的折磨与契机,她把自己的生命和感情上的疼痛唱进歌里,她把对生活的不满与情绪的敏感放进一段段写下的文字与一张张留存下的照片中。他们的风格和骆延这个主唱一样,时而激怒,时而扯过几朵阴云娓娓道来,几个看似毫无关联的往事总能划动听者的心,有时泛起涟漪,有时则是切下最陈旧的伤疤,即使被乐队和其他熟识的人评价为“具备□□的空壳”,她能直面自己讲出那么多从不示人的故事,就能证明她活出了自己的意义。
柳清言平生收到的第一句问自己“疼不疼”,是骆延讲出来的。
【我们在遥远的路上】
【白天黑夜为彼此是艳火】
柳清言发自心底地赞叹骆延的嗓音。微微的喑哑,恰到好处的音色切换总是能拨动每个人内心最深处的记忆,似是年轻的遗憾,也是老成之后的后悔与平淡。
骆延唱起歌来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即便她现在穿着简朴的衣服,一层厚厚的黑发遮住她的眉眼,手指在琴弦上如鱼得水。对于柳清言来说,面前的这个女孩已然不是曾经那个只会抽烟酗酒,生起病来没完没了的那个室友,而是一个身处孤独的角落里,背着吉他,给城市,给自己唱歌的漂亮的人。她有她的故事要说,至少是在今日,她还有话要说。
如果说醉翁之意不在酒,那么骆延也在默默无意瞟着柳清言。
骆延感到,柳清言是个很普通的人。这个感觉自从自己内心对柳清言产生了一些奇妙的感情之后,骆延就发觉了。这份普通让骆延感到惊讶,讶于她能够无声地进入自己层层设防的内心,打开自己早已结成死结的心脏。
那些故事骆延从不对什么人提起,可是今天,在这样的一个晚上一口气全讲出来,再放纵地痛哭一场,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解脱。甚至是,超脱一般的感觉。
骆延感到自己对面前这个比自己大很多岁的人知之甚少。当年龄这条沟堑横贯在两人面前时,就会营造出一种神秘感,那种危险的感觉无时无刻不在勾引着骆延往上靠。
认识不过四个月多,骆延找不到柳清言特别的闪光点在哪,也许是因为职业是警察,所以不得不藏起那些二十几岁时应该露出的锋芒。可她又找不到面前这个人究竟吸引自己的在哪,或许她和自己之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温柔,不过多掺和私事,更多的,可能是明晃晃的差距摆在眼前,另外,也许是最重要的,她和自己一样。
音乐,爱,生命,生活,真相。她有一种原动力,这样的能量被她放大,比方说勇气和爱的力量,在她的身上闪闪发光,使她原本普通的本色变得成熟,变得有魅力。变得更加充满细节与温情。
柳清言轻轻跟着骆延在和声。
骆延不禁抖了一下嗓子,以为听到了什么不可多得的声音。
【我们相视笑着,有梦了快乐】
音乐与其他东西不同。音乐是落在沙漠里的雨水,是照亮心灵的阳光,是抚慰创痛的夜晚。音乐把人连在一起。
“盯着我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