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颜色和花纹怎么样?”
“非常喜欢!”
“不觉得俗气吗?我担心它配不上你绅士的气质。”
“哪里俗气了?领带越花俏越摩登。款款的眼光这样好,我正缺这种款式呢。”陈泰予爱不释手,欢喜地将领带系在脖子上,“怎么样?看样子是不是成熟很多,有我三叔些许风范?”
“为什么要成熟呢?”孟灿云由衷说道,“成熟人士大都是老气横秋的风格,你是英姿勃发,比他们漂亮、鲜活。”
“漂亮、鲜活……原来款款心里的我是这般形象……”陈泰予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下去,浮现一抹忧愁,“可惜现在的我完全相反,再无少年时。”
“谁说回不去了?”孟灿云截住他的自怜自艾,“戒烟而已,又不是要人命。那么多人戒烟成功,你为什么不可以?泰予,你想得到战胜它的结果,首先要有战胜它的信念。不试试就认输,这是懦夫的行为。”
有很多人戒烟成功,但有更多的人没有成功。每次烟瘾发作时,浑身上下如同蚂蚁啃噬的痛楚叫他生不如死。刚开始他还可以咬紧牙关扛过去,可是随着发作次数变多,坚韧的意志逐渐消磨,精神慢慢屈服于身体的痛苦,烟瘾盘踞他的意识,他绝食、自残,通过旁人的异眼和父亲的毒打靠近对大烟的渴望。
“我本来就是一个懦夫。”陈泰予苦笑,毫不掩饰对自我的放弃,“名誉、生意跟我有什么关系?开心吃喝玩乐,尽管逍遥快活,这样多好!为何要活得那么累!”
“大烟会毁坏你的身体,你会死在上面!”
“那又怎样?人终归一死,病死的、老死的、饿死的、打仗死的,跟抽大烟死的有什么不同?那么多人抽烟,那么多家烟馆。别人能抽,为何我不行?遵祖训、守家规,就要夺我之乐、灭我之欲吗?!”
人生短短三万天,开心一天是过,痛苦一天也是过。普通人的理想人生,无非是童年快乐、中年美满、晚年安稳,在各个阶段获取幸福的一生。
陈泰予也只是一介凡人,于他而言,生活就是不断满足自我及时行乐。抽烟快乐,且富足的家底有能力让他维持这种快乐,他又有什么理由去拒绝这种快乐的诱惑呢?
孟灿云沉默了,突然问他:“你有梦想吗?”
说出心底的真实想法之后,陈泰予不再遮掩伪装,自嘲地笑了一下:“我这种败家子能有什么梦想?抽大烟、找女人算不算?”早先他在圈内名声不佳,整日混迹赌场、舞厅、书寓,好人家的女儿都不愿意与他结交,无非嫌弃他花样多、兴趣脏,“别看我为你赚钱,那也只是为了讨好你,得到你。”
极度坦诚如同荆棘之刺,真话伤人,孟灿云却不为所动,她笑了笑:“这算什么,梦想也是欲望的一种。在我的时代,有很多像你一样耽于物欲的青年,他们喜欢打游戏、买买买,对金钱欲壑难填,有的因为这种物欲,创造出无可估量的财富和冠绝古今的辉煌事业。某种程度上来说,物欲稍加引导,也可以成为值得称道的梦想。只要你还有想要做的事,还有持续追求的毅力。”
陈泰予耳尖,眼神里流露出诧异的光亮:“你的时代?”
“泰予,你应该查过我的身份,知道我是谁吗?”见陈泰予静默不言,只紧张地看着自己,孟灿云轻轻抿了一下嘴唇,语气温柔地吐出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我不是田道士的私生女,也不是唱戏的伶人。我是一名穿越者,来自一百年后的共和盛世。”
她所在的盛世,亿万金属建筑拔地而起楼高入云,百公里火车轨道穿海连城,沉睡万年的莲子因生物科技再度绽放,冰冷的机器初具人类的智慧……
陈泰予静静聆听,震惊、新奇,逐渐取代他脸上颓废的神情,明亮的光在他眼底聚集。
“你……穿越者。”
“听起来不可思议对不对?最开始我也不敢相信。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为什么会遇见你们?直到我发现鸣沙窟的求救。”
长眠黄沙的古老文明,于某日被豁然划开一道伤口,从此野蛮的盗贼贪婪吮吸,宝物汩汩外流,在文明血脉即将淌尽的时刻,千年佛窟发出灵性的呐喊,将她带到这里。
“鸣沙窟在近代被洗劫一空,成为后世难以抚平的文化伤痕。我的出现或许就是为了改变这一切。追回所有经卷,帮助佛窟实现心愿,我才能重新回家。”
半年时光如指间沙一般飞逝,回溯过往恍若隔世。从初来时的茫然痛苦、如履薄冰,到如今四处奔波为回家而做出的努力,她坦荡倾吐,一一诉说。
“泰予,不论你出于什么目的,我都感激你对我的帮助。可惜我在这里一无所有,无法回馈你对等的回报。假如你能爱惜身体,七十年或者八十年之后,我一定去找你,到时候,我带你满世界旅游,看遍美景、吃遍美食,每天都开心玩耍。好不好?”
陈泰予的肩膀微微抖动,几度张嘴,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只静静看着孟灿云,努力消化、平复,那些光怪陆离的描述、盛世繁华的画卷,让他眼里的光亮逐渐有了温度。良久,他僵硬地点了点头,喉咙哽咽:“好。”
这是一个跨越百年的约定,也是一朵点燃希望的火苗。迷途雾散,惨淡前程恢复些许色彩,昏沉于黑暗中的少年,终于悠悠转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