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江想了好一会儿:“你车上有喇叭吗?”
豪车上没有喇叭,但是花了几十万安装的低音炮派上用场,循环播放着车载警笛声,陈长江拿着从收废品的哪里“借来”的喇叭对着天空喊:“各单位注意,全面封锁镜湖小区,一对二队负责警卫,三队四队准备进楼抓捕,务必将绑架犯一举擒下。重复一遍,我们在抓捕熊孩子绑架案的犯人,为了孩子的安全必要时可采取武力措施,一对二队……”
“哎呀,啧啧啧,这两句也太不专业了。”田肖铭坐在引擎盖上翘着二郎腿一边掏耳朵一边说,“不过也对,就是为了诈犯人图个热闹也就够了。”
“说够了没,说够了把我放开。”肖清月指着自己被握住的手腕说。
“不行,是那个警官让我跟你一组的,要我务必要照看好你。”
“我不用你照顾。”
田肖铭抱起胸,死死地拉住她的手,也不回嘴,兴许盎然地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
大概三分钟前陈长江定下这个计划,田肖铭和肖清月守在前门,而他自己守在小区后门。
说起老旧小区的好处,大概围墙上的玻璃片能记上一大笔。围墙已经老旧,到处都堆着砂子和碎石堆,修缮用的模板横七竖八地摆着,懈怠的工人三三两两地靠在墙根地下望天。陈长江顺着烟雾袅袅升起的方向望着那些锐利的反光,只希望这些墙壁够高。
可是当他听见园区里响起重型摩托车的引擎声时,不禁脸色大变。
心怀一线希望的陈长江以惊人的速度冲过去踢散堆砌在边砖瓦块,引擎声越来越近,那辆重型摩托以冲刺的速度直直地朝着陈长江冲过来,摩托上的人却仍在加速,狂风中头盔里露出的那双眼睛又冷又厉,他不仅是要逃命,他还要阻拦之人的性命。
而陈长江早已洞悉了他的心思一般,仍旧站在摩托车必经之路上,不顾一切地扫除着他逃离的可能性,在冲过来之前他已经将后门锁上,虽然此刻的骑手看不到那里的情况,但是陈长江料定在这样的车速下郑军不会以卵击石为自己选择一条死路,而他早已为自己瞄好围墙折角处的三角形空间。
面对冷漠而自大的骑手,他就等着那个“玉石俱焚”的结果。
然而正是这一闪而过的笑意被敏感的骑手捕捉到,在那一刻他欣赏这个年轻人看似鲁莽的行为,也是在那一刻他改变了注意,在离围墙尚有十米的时候,他忽然扭住车头,单脚支地,一个摆尾飞速旋转的后轮激起碎砂石,铺天盖地的砖屑瓦块像充满杀伤力的渔网将陈长江包裹起来,他不得不蜷起手臂护住脑袋。
就在陈长江收缩自己的那一瞬间,车手猛旋转把加速器,当轰鸣声达到临界点时,抬腿放下车尾,后轮胎着地的一瞬间,摩托车如箭矢一般腾跃出去,带着摄人的气势,朝着围墙下面打盹的工人冲过去。
当人们终于意识到他的意图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刚从乱石中脱身的陈长江想要冲过来救人已经来不及了,惊慌失措的工人们尖叫着,哭嚎着眼见着如同从地狱里驶来的摩托车带着骇人的疯狂从自己和同伴身上碾过,伴随着筋骨碎裂的惨叫声,摩托车终于在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后飞出了桎梏。
那一刻,郑军驾驶的摩托车如同从地狱里驶来一般,而他自己,也化身罪恶的骑手降临于人世间。
刹那间哀嚎遍地,碎肉跟碾成渣滓的筋骨像果酱一般洒满了半面墙壁,不忍心再看工人们的惨状,陈长江转身跑出去,他发誓一定要抓住郑军。
陈长江从小区门口的修车铺“借”了一辆摩托车后,朝着轰鸣的引擎方向驶去。
“千层饼,”他通过蓝牙耳机对同伴喊道,“黑色Confederate,从镜湖小区逃走后去哪儿了,务必给我把这个杂种找出来。”
“yes,sir.”环绕屏前,千层饼的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打着,“我的天,他真的像闪电一样飞快。”
“他在那儿?”
“你现在的方向正确,不过你的装备就……”千层饼盯着屏幕上的友人,愁得抓起一张披萨就往嘴里塞。
“帮我。”陈长江说,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他在机动车道上辗转腾挪已经竭尽全力。
“安啦安啦,”千层饼调出地形图,全神贯注的他对吞下一整张披萨饼毫无知觉,开始吞起披萨盒,“他在环山线,前面是南山隧道,最理想的是在隧道里截住他,以你现在的速度追不上他,他正在比较宽松的逆行线上横冲直撞,天啊,”千层饼倒吸一口冷气,“他在斑马线上撞翻了一辆婴儿车,陈长江你快一点,一定要截住他。”
陈长江死命地转动加速器,拥挤的车流却让他行进艰难:“他还有多久进隧道?”
“还有一点距离,可是你落得更远了,隧道后面是分叉的两条路,如果你想要追上他,我们只能赌一把。”
“不用赌,”肖清月的声音响起来,之前她的电话打进来千层饼启动了共享模式,她一直根据两人的对话确定郑军的位置,“我们的车在环山线上,各追一条线。”
千层饼把披萨盒吐出去,低声问陈长江:“老哥,她说我们的车是什么意思?”
“黑色Turbo S Cabriolet,”肖清月打断两人的悄悄话,“环山线中段堵车,我应该怎么走?”
“哦,稍等我看看,”千层饼对着卫星图规划路线,“你现在右转进入康宁路,然后一路直上拐到兴庆路,那是一条单行线很快,然后横穿永乐小区从长西路口出来是环城东路。”
“陈长江现在左转进入西五路,在第二个道口转入宁芝路,直走进入龙首东路,那里正在施工,可是你的摩托车可以穿过去,从龙首路出来走未央路,走到头是东信江,高架桥前的缓冲带是你唯一有可能截住他的地方,”他从箱里拿出一瓶可乐,扭开盖子放出悦耳的撒气声,“让我们看看他会走哪条路吧。”
“最好走我这条路,因为那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另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富二代。”风驰电掣间陈长江还有心情打趣同伴,引得千层饼哈哈大笑,差点把可乐弄撒了。
这才是他认识的陈长江,即便在钢丝上行走,仍旧不改戏谑本色。
“我不同意你的说法,”肖清月的声音传过来,“有机会我们可以打一架。”
“我也不同意你的说法,”另一个年轻充满磁性的声音响起来,“有机会我们也可以打一架。”
“为什么开公放?”千层饼打了个嗝,把喝光的饮料瓶塞回箱子里。
“不开公放我怎么开车呀?”
“哎呦天啊,你是谁?”千层饼把行车图像调大,看见一个清瘦的轮廓。
“你好,”那个身影好像知道他在哪儿似的朝摄像头招招手,“我叫田肖铭,请多多指教。”
千层饼像发现新大陆一样趴在显示器前面,口水都差点流出来:“安安安安安妮宝贝,你知道你开的车有多贵吗?”
肖清月猛打方向盘从侧面切到外道,看得千层饼一阵肝颤。
“他说他的车上全保了,让我随便开。”肖清月兴奋地猛踩油门。
“总之,”千层饼吸着气说,“你小心一点。”然后暂时断开她的麦,对陈长江说,“她是不是疯了。”
“你才疯了呢。”肖清月大声骂回去,吓得千层饼把缩回来的手吃进嘴里。
“切错线了。”
“郑军到哪儿了?”
“刚从隧道出来,”千层饼盯着屏幕上飞速疾驰的小黑点,在岔路口朝着左边飞出去,“陈长江同学,恭喜你中奖了,加把劲儿吧。”
“放下你手里的可乐。”
肖清月的声音吓得千层饼一个激灵,他从躺椅上起来查看左右:“这是音频电话没开摄像,你用不用猜这么准。”
“我不管,放下你手里的可乐,立刻给我规划一条去高架桥最近的路线。”
虽然嘴里嘀咕着:“开那个车钻胡同不合适。”千层饼还是不情不愿地点开了地图。
“啊奥,还有件事我觉得必须告诉你,”千层饼盯着屏幕担忧地说,“老张带领的一队警车也正往那里去,距离和你不相上下。”
“谁先到?”
“如果让我说的话,摩托车有机动性,只要你足够灵活,你先。”
“小心一点,”肖清月嘱咐着,“跟同事汇合后要注意安全。”这句话说给陈长江也说给同车的人听。
跨海高架桥近在眼前,警笛声也从远处传来,陈长江看着那个疾驰而去的熟悉背影,眼神变深。路的那一边是在建的老城区改造项目,工地里危楼林立是绝佳的藏身之处,如果在这里错过郑军再要抓他更是难上加难。
想到这儿,陈长江咬紧牙关,不去理会逐渐增强的鸣笛声,此刻他的眼中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不能让郑军过桥。
眼看着重型摩托离自己越来越远,陈长江深吸两口气,从疾驰的摩托上站起来。
“你要干什么?”千层饼从监控里看见同伴的举动,吓得几乎从座位上掉下来。
高架桥下车流如织,陈长江在机动车之间小心选择着路线,在靠近减速带的时候,猛地一侧身,人车分离的一瞬间,就着惯性作用力,高速运转的车轮带着车子飞旋出去。
陈长江则在川流不息的机动车道上翻出去十几米,狠狠地摔在马路中央的隔离桩上,而此时,距离他最近的大货车前轮不到一米的距离。
保持着刹车踩到底的司机久久不能从突发的状况中缓过神儿来,他颤抖地推开车门跳下去查看情况,发现车下的人只是受了擦伤正试着爬起来时,忍不住破口大骂。
陈长江挣扎着,望着飞出去的摩托车在板油路上擦除一连串的火花,看着车子狂转着按照他料想的路线撞在桥墩处的限速提示柱上。
受到重创的水泥基座四分五裂,直径将近三十米的提示柱晃晃悠悠地朝着高架桥的方向倒下去,当他看到来不及减速的Confederate摩托车手因撞上障碍物而震飞出去的时候,吐出一口血痰。
一手捂住胸口,另一只手支撑着想要站起来,耳畔回响着谩骂声,眼皮却越来越沉重。陈长江猛摇头,想要驱散头脑里的那份昏沉感,可是眼前却被一片黑暗侵蚀。
昏倒前,陈长江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一定要,抓到他……”
“啊,好疼。”嘴里面是血腥的铁锈味儿,左胸腔发出剧痛,陈长炜索性坐下来,模糊的视线里一个小小的黑点翻滚着,他的脑海里回响着陈长江的话,虽然不明所以,陈长炜还是强撑着站起来,两条腿交替着朝着那个不甚明晰方向跌跌撞撞地跑过去。
“陈长江你个混蛋!”再次跌倒前从陈长炜口中窜出对某人的谩骂,他完全没有受伤的记忆,也不知道这是哪里,眼前的人是谁。
他只知道这次醒来这副身体竟然完全不像是自己的,忍着胸口的剧痛陈长炜强撑着站起来,朝着那个同样狼狈的人影跑过去。
剧痛让他迅速清醒过来,视线逐渐清晰,陈长炜捂着断了肋骨的胸口小心调整着奔跑的速度,每呼吸一口左肋下便如刀刺一般。
陈长炜拖着因剧痛冷汗淋漓的身体跑到那个戴着头盔的男人身后,趁着对方刚起身尚未站稳的时候,横扑过去把满身擦伤的男人压在身下,听着而后头盔磕在地上的声音小心地吸着空气。
就在陈长炜以为结束战斗的时候,轰鸣而至的警笛声刺激了地上的男人,不知何时苏醒的男人靠着支起的小腿撑起半边身子把肋骨折断的陈长炜掀了下去。
看着被障碍物阻拦在桥下的警车上跑下来的人影,他只有忍着胸口的剧痛起身追着男人的身影跑去:“陈长江你可害死我了!”
逃命中的陈长炜却没有忘记陈长江最后的话,虽说在他的意识里抓贼和维护公共治安的任务是属于警方的,可是既然昏迷前陈长江特别交代自己,那么他必须保证那个男人不逃掉。
陈长炜对身后的警示声充耳不闻,再次揪住男人的衣襟试图制伏他,但是那一刻他忘记自己是一个只会教书的数学老师,眼见着大波警察冲上来的郑军一头撞在陈长炜脑袋上,摩托车头盔上直接被砸出一个凹陷,陈长炜再度跌倒。
再度摆脱纠缠的郑军冲向最近的私家车,气急败坏地把车里呆若陈鸡的司机揪出来想要坐进去,只是他没料到,被他撞翻在地的陈长炜竟然爬到车门下,抓着郑军的腿,双脚瞪着车轮把他从车里拽了出来。
滚到桥边线在无人可劫持,无车可用的情况下,面对近在咫尺的警察郑军果断地翻到高架桥外侧,顺着陡峭的变沿线挪动着,口中发出对参与抓捕他的人发出猖狂的嘲笑。
踉跄站起来的陈长炜双膝一软,不受控制向前扑倒的动作让惊弓之鸟的郑军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就是这小半步,使郑军整个身子向外倾斜,他挥舞着双手想要抓到什么,却无处着力,只能惨叫着大头朝下掉下去。
百米高的桥下,一辆来不及减速的大货车从郑军摔倒的身体上压过去,拖出触目惊心的血痕。
正当众人对这一惊变震惊不已的同时,那辆被郑军劫下的沃尔沃轿车调头,横冲直撞地朝着逆行的方向冲出去。
桥下面是在建的建筑群,只要冲进去就能逃脱。
抱着这个信念的陈长炜将油门踩到底。
狂奔着赶过来的肖清月和田肖铭正好赶上陈长炜驾车逃跑的一瞬间,负责围捕的警员向天鸣枪后将枪口对准了陈长炜的方向。
“不!”肖清月大叫着。
一左一右两只手从不同的方向压在枪管上,烈风中高岩和田肖铭并立着。
紧急处理掉障碍物,一辆辆警车呼啸着冲上高架桥,而高岩仍在原地斜睨着对面的人,表情莫名。
另一侧的田肖铭却是一脸轻松,嬉笑着靠近一脸冰霜的高岩:“表哥,好久不见,你不去追吗?”他指着陈长炜逃脱的是方向问道。
高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怎么在这儿?”说话间,他生硬地转开身,尽量避开那人唇角的笑意。
“来找你啊,怎么受伤了?”他用下巴指着高岩吊起来的小臂,双手插兜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跟刚刚挡枪时判若两人。
“你现在应该在英国。”
“哎呀,”田肖铭亲昵地用肩头撞着许久未见的兄弟,“你够了,那张脸本来就够难看了,你还偏偏……”
“她……怎么样?”
“我怎么知道……”
强装随意的高岩猛地回头揪住田肖铭的领口:“你不知道,你怎么能不知道,她是跟着你去的英国。”
“冷静冷静,”田肖铭抓着他的手试图挣脱,却被高岩反身推到桥边的护栏上,他吃疼地抽着气,用尽全力把卡住脖子的手往下按,“我们已经分手半年多了,早就没联系了,想跟你说清楚,我早就想去找你了,但是你看你这个样子……”
高岩加大力气疼得田肖铭说不出话。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一个月。”
“你把她自己丢在英国,”因为激动,高岩的皮肤从耳后燃烧起来,“她在哪儿,在中国还是在英国,是上学还是在工作?”
“不知道,”田肖铭用尽全力掰开他的手,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我怎么知道,只是交往了几天而已,我既不是她交往十年的初恋,也不是她的未婚夫。”
高岩掏出电话拨号的动作被田肖铭眼底的那抹讥笑冻住了,是啊,现在的自己于她不过是个过客,他不再是她的恋人,更不是她的未婚夫。
想到这儿,一直压抑着情绪高岩终于忍不住,挣开吊在右臂上的绷带,一拳打在田肖铭细薄的唇角上。
然而一旁的肖清月完全没有注意到这场不大不小的骚乱,她正和千层饼通话试图确定陈长炜的安危,尽可能为他提供帮助。
“所以他到底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