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尘到头来也没有去试图解开那个“误会”。

他很难说清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毕竟有些事情讲究个“时机”，当下没有给出什么合适的反应，再往后舒曜也没再有任何重提，他便也寻不到什么“机会”再去“辩解”，总显得好像有些莫名的刻意。更何况，谁知道舒曜是不是就那么随口一说呢，也许根本就是个玩笑，他若再上赶着没事找事的说些什么，大概就自讨没趣了吧。

更何况，他也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舒曜在说那句话的瞬间，似乎是不太愉悦的。不过大概也没什么好过度解读的空间，就跟在A省那天晚上舒曜看到他从曲霆的房间里走出来就不免有些“瞎紧张”一个道理——有人太过把自己代入家长的角色罢了。那如果舒曜真“误会”了，就让他“误会”着吧，至少这样的他是有情绪的，一门心思都想着要如何“激怒”舒曜的江雨尘自然是求之不得。

时间很快来到五月，江月履行承诺来到了N市。

到的那天正好是个周末，江雨尘跑去机场接人，江月看着他背着硕大一个旅行包挺惊讶：“你这是要去哪儿吗？”

“去你酒店啊。”江雨尘把旅行袋甩进出租车后备箱，“这几天我去跟你住。”

江月笑着摸摸他的头：“这么想你妈啊，我的酒店离你们公寓也不远。”

“想啊。”江雨尘答的坦然，“而且我不是打算这个暑假先不回了嘛，下次再见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江月轻轻拍了下他的胳膊：“我有空就来看你。”

江雨尘耸耸肩，对他妈这说了等于没说的话不置可否。

这天进城的高速格外的畅通，没多一会儿，N市张牙舞爪的都市轮廓便在眼前徐徐展开。江雨尘看江月望着窗外有些出神，忍不住问：“你多少年没回来过了？是不是和以前很不一样了。”

“嗯？”江月没收回目光，大概是在思考多少年没回来这个问题，过了几秒才回答，“快二十年了。不过，”她笑了笑，“这么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变化。”

江雨尘没接话，他能感受到江月似乎陷入了怀旧的情绪里，他不想打扰。这里对于江月来说，有太多和他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的回忆，是个意义非凡的地方。他曾经对舒曜说的是真心话，他没有见过他的父亲，自然也谈不上什么“感情”，但是他知道江月不一样。他没有父亲这件事不会让他觉得怎么样，但想到江月没有了爱人，他还是很难过。

他只是“应该”有个父亲，但江月曾实实在在的拥有过她的爱人。

江月自己轻轻的开了口：“我当年在这里住的楼，是上个世纪初的产物，都快一百年了。相比之下我这离开的二十年又算得了什么呢……城市一直都是这样啊，有人来，在这里留下回忆，然后离开，也不会改变什么。”她伸手指了指面前他们即将要驶过的大桥，笑了，“还记得家里一直挂在电视墙上的那副素描吗？画的就是这个桥，当年我和你爸爸一起在桥那边买的一个街头艺术家的作品。”

她就这样随意的提起，江雨尘望着她的侧脸，好像确实是没有任何其他的情绪，是发自内心的在笑着。

江雨尘突然开口：“妈，这么多年，你一直还是一个人，是因为我，还是因为爸。”

他问的唐突，不过江月完全不在意似的，还是一样未变的语气：“都有啊。既想好好的专心照顾你，不愿你有什么其他的情绪，我自己也不太能放得下吧。”

“喜欢一个人能这么长久么？”江雨尘反正都唐突了，索性唐突到底，“尤其是这个人已经早都不在了。”

江月笑着转过头看他：“你这问题问的我都没法接了。”她想了想，摇摇头，“我没法是或否这样绝对的回答你。过去这些年，我心思基本也都在你身上，只想你好好长大，别的东西……考虑的不多。就像你说的，这个人已经早都不在了，我想到他也都是他离开时的样子，你说我放不下的到底是他，还是那段回忆？我也说不好。只是，我也从没对其他人有过什么感觉，那就一个人呗，也没什么不好的。没有想一起过日子的人，那日子就不能一个人过么？”她忍不住又伸手拍了下江雨尘后脑勺，“你别多想，不是完全因为你。”

“妈，”江雨尘还是一错不错的望着她，“你说后来对其他人都没什么感觉，那你对爸又是什么感觉？”

江月怔了一下，旋即笑开：“你这孩子……怎么今天就知道问我些很难回答的问题？”她又转头看窗外，车已经驶上那座繁华的小岛，华灯初上的蓝调时刻，纷纷掠向身后的霓虹灯划出道道光影如彩色流沙，“这是个很难形容的东西啊……每个人大概都会有自己的感受和想法吧。我也只能说我对你爸爸，大概就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会很开心，总忍不住想笑，会觉得天是蓝的草是绿的风是暖的阳光是灿烂的空气是清新的，这世界的一切都很美好吧。”她冲江雨尘挑挑眉，“就好像，范仲淹说的春和景明，王羲之说的天朗气清。你出国这么久，古文都该忘光了吧。”

江雨尘早已习惯他妈这样跳脱的说话方式，随意就顺着转了过来：“《岳阳楼记》和《兰亭集序》，倒还是稍微都记得一点的。”

“可以啊。”江月言笑晏晏的又跳了回来，“说起来你也快十八了，青春少年，正是春心萌动的年纪……你怎么还问我呢？感觉不感觉的，你自己肯定也体会过的吧。”

江雨尘有些默然，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只好试图从母亲那里获得更多答案：“体会……什么？”

江月被他问的也有些卡壳，大概真是虚无缥缈的东西说不清，只好试图往那抽象里落一些具象：“就是比如说……觉得这个人和全世界所有的其他人都不一样……想竭尽所能的对他好……想让他一直开心……等等诸如此类的情绪吧。”

江雨尘琢磨着他妈妈那些“比如”，苦笑了一下：“每个人都和全世界的其他人不一样吧。”

江月被噎了一下，随后自我放弃道：“算了算了，你到时候就会知道的，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好像也浑浑噩噩云里雾里呢，不过后来碰到你爸爸，就一下子全明白了。嗯，就是这个人，我知道的。”

“就是……非他不可吗？”

“嗯。非他不可。”

江雨尘看着江月温柔中不失坚定的眼神，虽然心底还是迷茫，也莫名的似乎得到了些宽慰的力量，轻轻的“啊……”了一声，似懂非懂的。他几乎从不和他妈妈谈论他那从未谋面的父亲，难得说起一些，就忍不住想了解更多：“我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应该很优秀吧。”

“当然。”江月答的毫不犹豫，笑容灿烂，“你要相信你妈妈的眼光。”

江雨尘意味深长的“哦……”一声。

江月又被他的样子逗笑了：“我说，我一直觉得你这孩子还算早熟，真的到现在都完全不知道那种感受是什么样的吗？”

江雨尘心下真实的茫然透过眼神流露出来，答的牛头不对马嘴：“我……看过电影，也看过书。”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江月冲他眨眨眼，“赶紧趁着最好的年纪谈个恋爱吧小子。”她说着竟有些感慨起来，“你妈我就很遗憾啊……十几岁的时候尽知道跟你姥姥姥爷玩儿叛逆了，都没好好谈场恋爱，现在想起来真是……有些好时光，一旦错过就不再啊……”她话又飞快的转个弯，“当然不是让你非去找个人来喜欢不可啊，绝对不是这个意思。对象不是找来的。”

“那是怎么来的？”

江月似乎自己也没太想好该怎么说，想了一会儿才道：“也不能说不是找来的……应该说，不是你的眼睛和脑子找来的，是你的心找来的。”她挥挥手，“不说这么抽象的了，总之！少年的心情是很不一样很宝贵的啊，你以后大了，再喜欢个什么人，也不是那种心情了。”

江雨尘看着她一脸唏嘘有些想笑：“你后来不是碰见我爸了么。”

“不一样啊。”江月摇摇头，“不一样的，十几岁感情最纯粹吧，我碰见你爸的时候二十多了，虽说也还是年轻的吧，但心境还是有点不一样了……”她想起什么似的“哎”了一声，“你要是有女朋友千万不要瞒着我啊，你妈妈不是那种讲不通的老顽固。”

江雨尘哭笑不得：“没有，瞒你什么，真没有。”他顿了顿，解释道，“在这边其实各方面要习惯，要跟上节奏，都挺花精力的，确实没有什么心思考虑别的。”

“是了。”江月没什么障碍的就接受了他的说法，点点头，“我知道，你这么小小年纪就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挺不容易的——”说到“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她又“哎”了一声，“对了，说起来，我来之前还在想，要请舒曜吃个饭。”

江雨尘猝不及防的在聊着这样的话题时听到舒曜的名字，心“砰”的一跳之后又是没来由的一阵心虚，“啊？怎么，怎么要请他吃饭啊。”

江月白他一眼：“你在他那住着，多少是有些叨扰吧，我做妈妈的，当然要请他吃饭表示感谢啊。我本来是想找你舒白舅舅一起，请他们一家子的，不过他说最近在南美呢，回不来。”

江雨尘卡壳了一阵子，方道：“舒曜也经常不在的啊，我们……”他飞快的回绝，“我们平时一年到头也在家里见不到几面。”

“啊？”江月有些惊讶，“他不是还在上学吗？还是我记错了？他已经毕业了？”

“还没。”江雨尘保持着表面的平静，“不过他几年前就自己创业了，不上课的时候经常在外面出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