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清川明显滞了一瞬,有些沧桑。
“不肯放下?”
“放不下。”
宋无疆知道他性子执拗,便也依了去:“当年你师兄去了乌氏魔族的领地……”
往事悠悠,清川的眼神黯淡了不少,无尽的沉默后,只有一声“嗯”回应。
宋无疆叹息:“乌氏魔族也是因为这事衰落的。”
“我知道。”
“现在去又有什么用呢?”
清川忽而轻笑出声:“寻一个心安吧。”
他叮嘱几句,让宋无疆注意身体,倏尔回归往日展现在世人面前的那种信然而冷傲的模样。他知道自己这副伪装的模样,是褪不掉了,也就只有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才会吐露些真心。
漠视一切的清川语气冰冷:“师父,等我一阵时日。等我回归,等你徒孙回归,一切都可以了了。至于宗门里的那几个蛆虫,还得劳烦您帮我盯着。”
宋无疆应了下来,结束了这段时隔百年转瞬即逝的对话。传音术失了效,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没留下。
若是有人这会能看见清川的神色,多半会被吓一跳。而他自己似乎没有察觉到,眉头舒展,戾气散去,旋即跃下房屋,踱步去街上,趁着打烊买了最后的甜烧饼。
*
“乌氏?”苏白的眉头拧紧了,他依稀记得乌氏魔族和白氏魔族乃孪生魔族,地处西南,哪怕是用飞快快风舟,从浮仙门出发也得要个十天半个月。
何况他们如今钱财稀缺,压根没有能力购置灵石支撑飞快快风舟,更别说用灵力催动了。
“慢慢走吧。”清川只透露了地点,更多事情需得来日方长,遂摸摸苏白的头以表安慰,将他常扎的辫子解开,一下一下地捋直,动作轻柔,“说不定还有惊喜等着咱俩。”
惊喜……指时不时来个打怪吗?
苏白幻想了一下那个场景,微不可察地苦笑一下。
末了,清川抬手抚平苏白眉心褶皱,然后躺下,为其掖了掖被子。
“睡吧。”
苏白盯着清川的睡颜,再一次……不知多少次用目光临摹出清川的画像,始终觉得自己画不出他容颜的万分之一。被压住的发丝恰到好处地遮了一半的鼻唇,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勾引感。
……想让人摸一摸,亲一亲。
苏白不禁想:现在的我,好奇怪啊。
自幼的不公叫他不知觉将情感深埋入土,人前一副乖乖和善的模样,似乎和谁都能处得来,但总有那么一层若有若无的隔阂,触之不及。
埋葬许久甚至忘却了的情感不知何时破土而出,从微不可察的水流汇聚成水洼,直到那一片土地承载不能,轰然决堤。情绪的洪流裹挟推搡着过往朝前奔逝,苏白无数次淹没在急湍的水流下,无数次感知到名为情感的虚幻的东西。
也有那么几次,情绪爆发,似飞流直下。
这次没控制住哭出来是,上次知晓清川的真实身份亦是,更远的,是他在行刑台几近崩溃,在魂海迷宫恨意狂生。
苏白蓦然一愣。
我真的想杀了他吗?
他的指尖微颤,恍然回到那时提剑,剑招之凶狠前所未有,以至于事后自己都有些后怕。
我该死?我快死了?
苏白觉得这个世道好荒谬,凭什么无爹无娘战战兢兢谋求生活的他要被诬陷,凭什么修仙只为不饿肚子从未做出任何出格事情的他变成天下罪人。凭什么……他只是想安然度日。
什么半路杀出的师尊,前世欺我今生瞒我,问就是时候未到,我都是为了你好。他需要吗?他不需要啊。
师尊?师父父?多么光鲜华丽的词汇,敬之爱之,就能收获师徒一场缘。
他只觉得好虚伪,这个词就同名字一样,不过是代号,毫无其他意义可言。
他苏白没有师尊呵护,没有仙者帮衬,哪怕是没有茶楼老板娘的救助照样能活下去……活下去?现在的生活会不会是那日雨夜冻死以后的幻想啊……
要不,还是去死吧。
乱七八糟零七八碎的各种情感喷涌而出各不相让,化作一个个叫嚣的怪物在脑海里积压,终于一声嗡鸣,喧嚣匿去。
苏白混乱的大脑刹那遁入空白。
他茫然空洞地掀开被褥,单薄的身躯在房间里晃悠,浑然不知身后斜影早就变成了张牙舞爪的怪物。
一阵风起,树影摇曳,月色照耀下,影子完完全全吞噬苏白。
苏白脚步一顿,推开窗,半个身子探出窗外——
倏尔,他的脖颈被一只手牢牢抓住,只听得身后那人冷笑:“抓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