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鸦飞离枝头,扫落几片秋叶,洛闻音坐卧难安,在树下踱步,咔嚓踩碎了落叶。
桌上的药温过几次,一滴不减地盛在瓷碗里,看碗里不冒白雾,云箫数不清第几次把药倒回药釜里,自顾自嘀咕:“殿下这样熬着,身体怎么受得了。”
“我听昨晚值夜的侍女说,殿下又是丑时才睡,卯时不到起,黄侍医说那伤要卧床静养才行。”云笙接过药碗冲洗,扭头道,“大姐,你去劝劝殿下吧,这都第四天了。”
柳映真搅拌着釜中的药汁,叹道:“殿下让郡主去华州,又要接回,肯定是想到了什么,郡主不回来,殿下就无法安心。”
她盖上釜盖,看向窗外。
天空中积聚着乌云,瓦檐间露出一角光亮,窗棂下蜻蜓点水,飞得极低,这是下雨的前兆。
晚间雨还没落下,沈修仪和沈涵仪先来到府中,因洛闻音先前交代过,禁军不敢拦她们。两人奔到昭澜院前厅,在空着的主座前一齐跪下。
柳映真不见燕岚,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
小半晌,洛闻音才出来,她这几日瘦了好些,衣袍贴背,可见嶙峋的脊骨。
“殿下,臣严格排查了回京那些人,内鬼找到了。”沈涵仪抢着道,“是右军百户张武,他随大将军入安国府,之后一直跟随在殿下左右,是臣治军不严,甘愿领罚。”
洛闻音头痛欲裂,坐下后揉捏起眉心:“理由。”
她记得这个人,出身贫寒,少年时靠砍柴为生,宁泰十八年入长戎军,次年在攻打潭城时拿下先登,撕开梁都最后一道防线。宁泰二十一年,因功赐封长戎卫右军百户,负责望京城郊巡防。
在大越有这样一句话,宁为长戎一百户,不为边州一刺史。
长戎卫只设大将军,左右军将军,其下就是百户。百户统兵三百五,官阶五品,俸禄则按四品发放,而且是皇城驻军,平时少不得赏赐,一年下来,到手的钱粮比边州刺史还多。
张武踩在刀刃上博来军功,没有理由背叛长戎卫。
“据张武交代,上月初,有人扣了他的母亲和妹妹,逼他充当内应,透露长戎卫动向,不过那人从未露面,每次所派的线人也不是同一个人。”沈涵仪递上供词,“这是张武的口供,请殿下过目。”
洛闻音不接供词,杵着额头不说话,柳映真轻唤了声,她才道:“先将张武押入北衙狱,派人到他家附近盯着,华州那边有消息吗?”
跪着的两人不吱声,屋内落针可闻。
阴云泼墨,压得今夜异常闷热,洛闻音倚靠扶手,眉目低垂。
沈修仪抬头,对上双冷若寒冰的眼睛,不由得心头一颤,又将头低下。正思忖如何开口时,听到上座传来喝令。
“说话。”
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便是军令。
“臣快马加鞭赶到华州,多方打探后找到洛家旧宅,见那里围着官兵,又因天色已晚,就在附近歇息。”沈修仪攥紧衣袖,压低声音,“次日才知臣离京那日晚间,旧宅里出了事。”
说到此处,她瞥向身旁的沈涵仪,眸光转动间,头上阴影盖下来。
洛闻音撑身道:“说重点。”
“旧宅失火,臣......”沈修仪喉间滑动,支吾道,“臣......趁夜潜入,里面只剩一片焦土。”
越是这样模棱两可的话,越让洛闻音心中不安,她坐回椅子上,缓声道:“统兵之人不绕弯子,我问你燕岚呢?”
沈修仪一言不发,从袖中摸出一物,双手呈上。
在柳映真的惊呼声中,洛闻音接过那物。
这是母亲留下的玉佩,五个月前,她亲手结穗,挂在燕岚腰间。玉穗已被烈火烧尽,烛光明灭,白玉上的焦痕格外扎眼。
那团火似乎烧到体内,灼得脏腑生疼,她强忍不适,道:“我问你燕岚呢?”
沈修仪伏地颤声:“旧宅内全是焦骨,臣在一具......”
不等她说完,洛闻音握紧玉佩起身,推门而出,朝马厩方向而去。
“殿下,您要去哪儿?”柳映真快步跟上,跨步挡在她身前。
洛闻音胸口剧烈起伏,每次呼吸都带着刺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只能发出暗哑的声音:“我去寻她,你让开。”
“万万不可。”柳映真抬手拦住,“您今日出府,明日皇帝便会给您扣上不忠不孝的罪名。”
不忠不孝,洛闻音只觉可笑。她逼死母亲,弑父杀兄,本就是天下最不忠不孝之人,不须他人来扣这顶帽子。
七夕结绳的场景历历在目,她铁定心要出府,冷笑了声,用力推开柳映真。
“您要去哪里寻?”柳映真踉跄几步,稳住身形,似是下了很大决心,咬牙道,“人死不能复生,您能去哪里寻?”
前行的脚步顿住,只是几息,又复前行。
她箭步冲上前,挥臂横在廊道前,冲侍立在旁、呆若木鸡的两人大喊:“云笙,扶殿下回屋歇息,云箫,去传侍医。”
“谁敢动!”洛闻音钳住柳映真的脖颈,两眼赤红,眼神冰冷,“你也要抗命吗?”
院内众人不敢再动,屏息盯住那只发力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