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血迹已清洗干净,寅时天还没亮,乌云似要坠落,压住翘起的飞檐。
花圃里的花落尽,许沅姬捡起几支,插在瓶中,每日悉心照料,仍然无法避免枯萎的颓势。
事情早该结束,刘娴君还没有回来,萧贞在前殿打盹,听到疾步声,忙让宫女打开殿门,正要欢声高呼,却看到走进来的是刘静姝。
透过门缝看,禁军手持刀盾,围在殿外,萧贞在这瞬间意识到不对,福身大叫道:“臣萧贞,参见平德郡王。”
内殿里,许沅姬倚桌剪烛,被这声喊叫惊到,起身时代落了黄花。
刘静姝已经走了进来,先行礼后道:“太女率卫队逼宫,弑父杀弟,孙谌深明大义,率队擒杀逆贼,太女不肯受缚,引刀自裁,如今天下无主,本该由秦王继承大统,但太女逼宫前,将入宫探病的秦王逐出城,眼下该当如何,还请皇后主持大局。”
黄花吹落在脚边,许沅姬站定,稳住心神,不露出一丝慌乱和悲伤。
皇帝死了,太女死了,平都王死了,秦王走了,嘉圣帝这一脉,留在京中的只有刘嘉玥。小孩才十岁,即便即皇帝位,也需要由宗亲辅政。
这事漏洞太多,但刘静姝能闯进来,必是掌控了内宫,她一旦说错,逆贼中就要多出个皇后。
许沅姬打开金木盒,捧起皇后凤印:“国不可一日无君,我以宁泰朝皇后之名颁下懿旨,郡王平叛有功,又是文悼太子之孙,当入继大统。”
“这......”刘静姝摆手推脱,“臣向来不参与朝政,只想做一闲王,且臣无才无德,只怕人心不服,还请娘娘另择贤能。”
“帝位空悬,郡王应迎难而上,扛起重任。”许沅姬在这番虚伪的推辞后同样虚伪地替她打消顾虑,“卯时一到,便让宫人敲响景阳钟召集群臣,我和郡王一同登殿。”
刘静姝等的就是这句话,她要名正言顺地登基,立刻表态:“为了替国家分忧,臣斗胆暂代君位,卯时将至,臣先去准备。”
她说着退出内殿,直到外殿响起关门声,许沅姬才像被抽干了力气,扶着桌沿滑下,眼泪如决堤的河水,在那张脸上流淌。
萧贞在旁陪着她,几次欲言又止,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劝慰:“娘娘,您要保重身体。”
许沅姬眼神空洞,低声喃喃:“我第一次见娴君时,她还是个小团子,可惜小团子长大后变了颜色,她不听我劝,最终还是害了自己。”
萧贞深知她不会被这剧变打到,说出刚才没说的话:“娘娘还有秦王,还有小郡主。”
第一通钟声响过,许沅姬擦干泪,戴上凤钗:“不错,阿音还在,所以我才答应了刘静姝。”
第二通钟声响过,天际露白,刘静姝站在崇政殿内,看向象征权力和尊荣的高座。父亲老迈重病,什么都不记得,时常说胡话,唯一惦念的只有这本该属于他家的皇位,她把失去的拿了回来。
黄彦锡脱了软甲,只穿朝服,他站在两步开外,道:“郡王,您应该下令杀掉秦王,她此次逃脱,日后必会举兵反叛,成朝廷大患。”
刘静姝道:“不会的。”
“秦王手握重兵,怎么不会?”黄彦锡言辞激烈,“而且您杀了宁远清。”
“不是我!”刘静姝骤然回头,“分明是你让孙谌杀了宁远清。”
黄彦锡迎着她的目光:“无论是谁下的令,我们都是奉您的旨意,陛下。”
第三通钟声响过,夜色已退,不见朝晖,八月的第一天是个阴天。
刘静姝还没坐上龙椅,已感受到来自臣下的胁迫,她摸着衣上的金龙,带几分嘲意道:“你们都说秦王重情义,以为宁远清死了,她就会举兵反叛,可你不知她心里既装着下属,还装着百姓,为了天下宁定,她绝不对和朝廷对抗。”
一时间,她想起很多事,看着龙椅缓缓道:“你根本不了解洛闻音。”
朔望日休沐,百官听到景阳钟响,以为是刘玚召集群臣,要交代身后事,可当他们齐聚崇政殿时,全都傻了眼。
夜里有人听到动静,但谁都没出府,躲在屋里胡乱猜测,怎成想,龙椅旁站的竟然是皇后和平德郡王。
萧贞宣完懿旨,殿中静得出奇,禁军磕动长戈,撞得地面震天响,黄彦锡和孙谌率先跪下,众人才接二连三跪地,叩拜新君。
沈修仪跨出一步,要上前质问,又被沈涵仪拽回来,按着跪下。
刘静姝坐上了父亲渴望的位置,下面那些人每次弯腰,都像弓弦绷紧,要放出夺命一箭。他们高呼万岁,对她并不服气,在朝臣们眼里,皇位该属于刘娴君或洛闻音,再不济还有个刘稷邺。
她尊许沅姬为太后,隐瞒了宁远清的死讯,将东宫僚属下狱,让其余众官各司其职,以维持朝纲稳定。
黄彦锡和孙谌要升,郡王府亲信要安排到六部,但不是现在。
等大行皇帝葬入皇陵,登基大典过后,刘静姝才算真正的皇帝,她瞧着神色各异的朝臣,谦卑道:“秦王尚在,我只是暂代君位,待秦王回京,自当让贤。”
群臣顿时匍匐在地,山呼万岁。
第一次跪拜时,沈修仪最不服气,这次却喊得最大声,回到大营后,她取过衣架上的披风,罩住沈涵仪道:“那个从没上过战场的太女能把殿下逐走,这你也信,大将军可是千人斩万人敌,就东宫那点破卫队,绝对奈何不了她们,你为什么不让我问?”
“我说你沈修仪长武艺的同时多长点脑子吧。”沈涵仪道,“孙谌先向刘静姝下跪,说明禁军依附了她,你当什么出头鸟,等殿下回来再说。”
不过她觉得刘静姝敢说让贤的话,洛闻音或许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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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岚带人走得很慢,四天还没走出京畿道,情形不明,他们没走大道,专挑山间小道走,路过兴平也没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