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后滴雨不落,望京如同蒸笼,直到月末,变天的消息不胫而走,百姓等了两天不见雨,却见禁军代替长戎卫巡城。
当刘娴君拜访安国府,提这要求时,洛闻音爽快答应,如果一招不慎,那这个反贼就由禁军来做。
然而这事的执行者是刘稷邺,他自以为拿捏孙谌,把禁军变成掌中物,在朝上下令撤去长戎卫防务,禁军接手望京戍卫。
预想中的众臣反对没出现,政令上午下达,长戎卫中午便撤回大营,刘稷邺愈加得意,仿佛此刻已经坐在龙椅上。
乱中几乎无人理会刘玚,老皇帝卧床难自理,只有许沅姬卷了铺盖,住到垂拱殿。
洛闻音入宫探病,瞧老头印堂发暗,双眼无神,出来时对宁远清道:“你带领百人入我府上,随时待命,军务交给沈家姊妹,令修书给她们仨,即日起,加强戒备,不见我的手谕不得动兵。”
刘玚吊着的一口气没落下,易储诏书也没颁,刘娴君等不下去,决定在八月初三直接逼宫,算起来只剩六日。
回府时,见刘静姝正从里往外走,洛闻音道:“阿姊要出去,忍一忍,过几日再出去。”
自从谋划逼宫开始,她怕外面不太平,把长姊接到府中,没事不让出门。
刘静姝指着眼下的乌青:“我这两天睡不好,老是梦见父王,得回去给他上柱香。”
不知怎的,洛闻音想起幼时和老头子共处的时光,她曾短暂地被父亲爱过。
她还是决定让刘静姝回去:“天热,先喝点紫苏饮再走。”
那包原料被黄侍医分成三份,之前煮过两次,今晨煮了最后一份,放琉璃盅里凉着,侍女很快就倒来两碗。
刘静姝喝着饮子,问起燕岚:“她去了快半个月,应该要回来了。”
洛闻音道:“如果她不想查,早该回来了。”
一句经查实,陈明的确是畏罪自裁,便能结案。但燕岚不想好人枉死,到陈明监察过的地方去走访。上封来信提到,人在县乡里,不方便收信,让她先不用写信过去。
监察官常年在地方走动,这样查,得查到猴年马月。
刘静姝喝完饮子,捂着额头闷声道:“我这次回去,要住几天,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明白吗?”
那手垂腕,还挡住了眼睛,洛闻音捧着下巴歪头笑:“阿姊别担心,你看我到处都挺好的。”
“最近天气反常,你不要乱跑,不要淋雨。”刘静姝摸着她的脸颊,起身前先扭头,“阿姊走了。”
*
夜色降至,燕岚前往馆驿,在县里走访几日,从县官们的评价来看,都和陈明没有私仇,事情毫无进展。
她抬头看屋梁,梁柱太高,凭一己之力很难把白绫挂上去,便让柳映真叫来驿丞,问道:“陈明死那晚,有没有人来找过他?”
驿丞想都没想,拍着胸脯道:“绝对没有,我一晚上在前面守着,如果有人来肯定能看到。”
燕岚摆手:“那你去忙吧。”
驿丞前脚走,柳映真立刻道:“他是不是强调的太刻意了,两个字能回答完的问题,非要说一大段。”
燕岚听着刻漏里水滴落的声音,道:“这样,三更鬼四更贼,今晚我们就住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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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丞吃着盘烧肉,喝着对面酒肆打来的酒,灯盏里的游将烧尽,明天又要花钱换灯油。
他一个未入流的胥吏,月俸不过三石米,纯靠机灵劲,得了锭银子,才能连续几日开荤。
死在馆驿里,只能怪那参军命不好,反正他什么都不知道。
那个当官的不知发什么疯,大晚上不睡觉,要在死过人的屋子里待着,也不怕半夜闹鬼。
街上传来三更天的绑子声,肉吃完,酒喝完,他不能回屋睡觉,只能趴在台上眯会儿。
困意刚上头,油灯熄灭。
刚看过灯盏,灯油分明够点到天亮,门关着,无风进来,灯竟然灭了,肯定卖灯油的奸商在油里掺水。
驿丞骂了几句,吹亮火折子,正要检查灯盏,忽见光亮站着个人,凌乱的头发向前披下,看不清脸。
背后似乎有阵凉风,他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抖着手哆嗦道:“是、是谁?”
火苗摇晃着,照着那身衣袍,墨色圆领衫,正是陈明死那天穿的衣裳。驿丞喘着粗气,喉头“咕嘟”一声,火折子掉在地上,打灭了火苗。
死去的陈明如厉鬼般发出哑音:“还我命来!”
驿丞抱头跌坐,身下霎时湿热一片,他知道那是什么,却顾不得遮盖,蜷曲起双腿哭叫:“你、你、别找我,去找、找刺史。”
油灯乍然亮起,“陈明”掀开头发,露出柳映真的脸,她嫌弃地避开快流到脚边的水渍,拔出了佩刀。
燕岚从侧门里走出,小竹竿敲打在驿丞背上:“为什么要找刺史,因为那晚刺史来过,你不是说绝对没有吗?”
她并不知实情,想出这法子,是为了诈人,不想一诈竟诈出内情。
柳映真刀指驿丞:“郡主是陛下委派的钦差,欺骗钦差,等于蒙骗陛下,你有几颗脑袋够砍。”
这刀一挥,驿丞就要见祖宗,什么银子赏钱,他不想再要,只想保命,双手一撑跪水渍里,闻着那味儿全招了:“那晚王刺史带着两个人过来,去了陈参军的房间,陈参军回来后不久,刺史出来了,他给了小人一锭银子,嘱咐小人不管谁人问起,都不许说他来过,第二天驿卒去给陈参军送水,发现人吊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