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东西可以是场胜利,可以是个人,也可以是那个人背后的渴望。
燕岚知道她就是那个人。
和昆弥人的决战不需要赌,他们没有输的可能,洛闻音非要前去,鼓舞士气只是一方面,那不肯说明的缘由是担心她出事。
燕岚捧着沉甸甸的爱意出发,即将入林前,从后面爬到踏雪背上,给洛闻音系上面巾,一手按住她的手腕内侧观察脉象,一手挡在她口鼻前。
入林后走了二三十步,矮树间散发出淡淡的臭鸡蛋味,步卒疾步快行。
林地绵延三五里,走了两刻,听到潺潺的水流声,再走几十步,云层后冒出月牙,殿后的小队走出林间。
莫杰清点人马,有几十人稍感晕眩,躺下休息后有所缓解。
指尖下的脉搏正常跳动,燕岚这才松了口气。手腕上的力道一松,洛闻音立刻拉开面前那只手,扯下面巾:“憋死我了。”
树林前是条小河,她朝水中心扔去枚石子,从溅起的水花来看,水深不过两三尺,卷起裤脚就能趟过去。
燕岚捡起树叶卷起捧水,这溪水清亮,一闻也没什么味道,但要看水是否有问题,最直接的方式是尝。
光从背后看,洛闻音就知道她有什么企图。
她跨步过去打翻树叶,命人押来那几个俘虏,撬开嘴将水灌下去。几人没有挣扎,平静地咽下,喝下水后破口大骂,骂到嗓子嘶哑,浑身还有使不完的劲。
“过河。”洛闻音招手,眼睛看向那几人,“杀了。”
燕岚看到血花四溅,泛起一阵恶心,算起来这是第四次,但她依然不适应这种场面。
两人同乘踏雪,洛闻音听到克制的吞咽声,反手揉了揉她的胸口。
过了河,燕岚道:“战场上有不杀俘虏的规定。”
猎犬出动,嗅着敌人的气味,洛闻音在马背上站直,领着众军前行,始终没接过关于俘虏的话题。
几颗高大的古木出现,猎犬停步,弓起后背,发出低沉的吠声。
千支火把齐亮,赫然照出片稀疏的林地,磨得尖利的栅栏上方,牛头骨悬挂正中。两个值岗的昆弥人跳下木楼,点亮柴火,挥着铁叉用昆弥话大喊:“越人来了!”
昆弥人以牛头祭天,这是贺顿的老巢。
洛闻音抽出直刀:“围。”
步卒当即四散,两面包抄不大的林地,昆弥人从睡梦中惊醒,衣衫不整地冲出竹屋,抬头便被燃着火苗的箭雨填满眼眸。
昆弥人长在林间,居于竹屋,用竹子削成利器,就连铠甲都是藤竹甲。竹子坚硬轻便,特别是反复浸泡过后,刀枪极难刺穿,莫杰在金山岭追缴时,贺顿正是靠那千名藤甲军逃脱。
但竹子怕火。
林间霎那间变成火海,无数昆弥人身上带火,在地上翻滚,惨叫声、求饶声化在夜风里,穿梭树梢的风啸声便是垂死的凄嚎。
燕岚甚至能闻到皮肉烤焦的味道,这样的杀戮太残忍,她坐在后面,歪头过去看到洛闻音的半边脸。
不见怜悯,不见迟疑,不见任何表情,似乎这具躯壳里不是活物,而是为战争而生的工具。
很多人说过洛闻音残酷,当年攻梁时,她曾下令斩梁军首级为京观,燕菀也说秦王残忍。如果没有那无数个夜晚,如果燕岚没有尝过那些眼泪,一定会在此时远离。
浓烟卷腾,灰屑遮星蔽月。她不忍看那惨状,埋头握着玉佩,等到惨叫声绝于耳畔,莫杰带人冲进灰烬里,拖出头发烧焦的贺顿,才压抑着问:“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洛闻音下马,削掉贺顿的右耳,寒芒闪得太快,刀身不沾一滴血。
这是张贺顿派人打探过无数次的脸,画像已足够惊人,仍不及亲眼所见来得惊艳。再看两眼,他逐渐现出惊恐,仿佛看到了昆弥传说中杀人挖心、断骨吸髓的女鬼。
他不信越人能活着越过那片林地,根本没在老巢外设防,沉默了会儿才想起来问:“你们怎么过来的?”
“嘘——”洛闻音竖起食指贴着嘴唇,“小声点,你自称神王,以为迷瘴是神对你的庇护,可我在这里,证明神抛弃了你。”
贺顿开始颤抖,控制不住打颤的牙齿,痛意延迟,风过后才袭来。
洛闻音双眼凝神,欣赏着这幅杰作,问道:“皇帝收我帅印那事,是谁告诉你的?”
“我不知道!”贺顿在讥诮的目光里几近崩溃,疼痛折磨着他的神经,蛊惑的话语在脑海里回响,“三月初有人来告诉我,只要我趁机进兵,以后就是北境的王,可是我不知道那是谁,”
洛闻音道:“你鼓动昆弥人,让他们以劫掠大越百姓为荣,当了贼匪,就做不得良民,你是祸首,下去陪他们,去地下做你的北境之王。”
贺顿仰头,只看到漆黑的眼眸,他吼叫时喷出飞沫:“我诅咒你,一世不得安宁,背负万世骂名。”
洛闻音侧身躲开飞沫,回头看燕岚:“我不在乎,只要为越国绝后患,什么我都接受,我死了,就是一捧黄土,听不见骂名。”
只是,她想抓住枕边的片刻安宁。
燕岚温柔地回过眼神,懂了为什么要赶尽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