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清理掉,山道上依然洇着血迹,山间风大,被这血腥味搅和,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息。
人到底在哪儿?
洛闻音劈断挡道的枯枝,他们在山中寻找了几日,跑遍东西山道,甚至把走过的山路挖掉层泥土,还是没看见那百人。山上既无野兽,怎会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除非被昆弥人抓了去。
贺顿要抓的是刘稷邺,发现抓错人,为了不让这件丢脸的事泄露,一定会杀人灭口。
洛闻音爬上东山顶,三面都是绝壁,只有身后有退路,但她没往回走,反而前进一步站在崖边。
前面的悬崖深百丈,几乎是垂直耸立,看起来是绝路,如果绳索够长,绝路或许也是生路。
崖下响起沙哑的长啸声,黑影扑闪,长喙带血的秃鹫犹如死亡阴影,在半空中盘旋。
这意味着下面有腐肉。
强光刺得洛闻音满脸扑红,她眯起眼,想要看清远处,可风大迷眼,什么都看不清。
握紧刀柄的手松开,她回身看向众人,坚定地道:“从这里下去。”
谁都不敢在这时忤逆洛闻音,莫杰招呼人结绳索,眼看绳索长度够,才试探着劝道:“下面太险,臣派人下去查看,殿下在此处等候?”
洛闻音将绳索套在手上:“怕险,你就在这里等。”
莫杰捂嘴,率先带人攀着绳索下崖,在向下攀爬的过程中,他让手下把短刀横插在石缝间,辟出条刀锋上的铁梯。
前后耗时半个时辰,已经下去了上百个士兵,崖上还有半数人,洛闻音让他们原地等待,自己套紧绳索,纵身一跃。
她像只折翅的飞鸟,急速下坠,风声夹杂着惊呼声,在耳畔化作细碎的呢喃。
那是燕岚在信中所提的想她。
崖下黑点般的人影逐渐清晰,洛闻音反手抽刀,□□进崖壁里,刀尖在崖壁上割出火花,她下落的速度慢了下来,终在离地几尺的地方停下。
刀身没入岩石里,拔出来看时,刀锋被磨得卷刃。
这是把军中的马刀,如果是她常用的直刀,刀刃狭长,必然经不起这样的冲击力。洛闻音扔掉刀,踩在崖壁上,松开圈套在手上的绳索,脚一点崖壁,稳当地落在地上。
向侧面看去,云笙做出趴下的姿势,似乎怕她坠地,要以身驱为垫子接住。
拐过突兀而出的巨石,四五只秃鹫冲天而起,地上堆着几具尸骸,胸背几乎都被啄出腐洞,幸好面容还能分辨。
带领精锐的千户上前,翻过一具尸骸,顿时瞪大双眼:“这是随郡主突围的士兵。”
他紧接着翻过另一具尸骸,看到刀砍过的脸上带着纹刺。
“昆弥剃发纹面。”洛闻音摘下香囊,握在手里,这仿佛成了支撑她走下去的信念,“他们遇到了昆弥人,继续找。”
附近不再见尸骸,活人的踪迹也没有。
难道真被贺顿抓了去?
“你我分头找。”洛闻音看着面色凝重的莫杰,再次重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可找了那么久,就是找不到人,崖下找过一遍,再向东走是戈壁滩,根本藏不住人。西面和北面是断崖,无路可走,唯一的路在南面,那有一片矮丘,越人从未踏足过那里。
身边只有五十余人,如果遇上昆弥人,将凶多吉少。
洛闻音踩着碎石,一步步走向矮丘。
云笙跨步上前:“殿下,当心有埋伏。”
矮丘间多有丘穴,是埋伏人手的好地方,但洛闻音置若罔闻,那里是最后的希望。她拔出云笙的佩刀,决然地向前走去。
眼尖的士兵抬指道:“殿下,有血。”
洛闻音回头,再从那指尖看出去,丘石上凝着滩黑红,她被刺红了眼,踉跄着跑过去,握刀的手都在颤抖。
血迹早已干涸,有几滴落到地上,周围没有打斗过的痕迹,或者痕迹被人清理掉。
热风灌进衣襟,洛闻音脸色苍白,扶着丘石嘶声大喊:“燕岚——”
有人循声跑来,却是空手而归的莫杰。
尖石割破指尖,洛闻音像是不知疼痛,用力按着。燕岚承诺过,无论走多远的路,无论去做什么,都会回到她身边,谁会第一次分别就食言。
“殿下!”石丘后忽然传来个沙哑的女声,雀跃地呼喊起来,“郡主在这儿。”
“乐晗!”
听着云笙的尖叫声,洛闻音回眸,看到后面钻出张沾着泥灰的脸,一眨眼就晃到面前。
“燕岚!”她飞扑过去,不顾污秽,将人抱紧,“你死到哪里去了?”
这带着哽咽的质问,令燕岚万分心疼,她蹭掉手上的药渣,刚要抱人,又听洛闻音泣不成声:“吓死......我了......”
随行的将士不知何时退开,仰头看零星飞过的山雀。
燕岚环抱着洛闻音,在她耳边说着“没事”,泥灰在衣袍间摆动,把两个人都弄得脏兮兮的。
抽泣声渐止,燕岚道:“那夜云笙拖延时间,我带百人东奔,半路上我脱下金甲,扔到陡坡下,之后从上面下来,本来打算绕过戈壁回曲邱,谁知崖下有昆弥人,和他们打斗时,死了两个人,还有人受了伤,我们藏在丘穴里,采摘草药给伤者治伤。”
不知贺顿是否相信主帅坠山的假象,他们到这儿之后,昆弥人并没有找过来。
洛闻音拉起披风擦眼泪:“谁给你的胆?贺顿要抓主帅,要当诱饵也该是刘稷邺去。”
为什么不是刘稷邺去,而是燕岚穿金甲去?
悬着的心放下,洛闻音开始细思先前来不及思考的问题。但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疲惫感席卷,让她只想这样靠着,好好睡一觉。
二十来天没睡过好觉,没吃过一顿正经的饭,燕岚同样很累。
然而她没露出疲态,吊起精神,支撑着洛闻音。
*
回来的人要沐浴,浴池里放满热水,池边点着熏香。
热气袅绕,洛闻音趴在池边,手指绕着白烟打旋,燕岚替她擦背,摸着后背的肋骨,说话时带着点责备的意味:“我不在家里,又不好好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