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惦念着的洛闻音身体无虞,正在平德王老宅里陪刘静姝涮羊肉。
老大王丧期未过,屋梁上挂着白幡,风起幡动,光影残碎,仿似找不到归路的亡魂。梁下铜锅里冒泡,肥羊鲜美,吃得人冒汗。
刘静姝脱掉丧服,只穿一件素色薄衫,捞起羊肉,放洛闻音碗里。
她脸上看不见哀色,憔悴消散殆尽,丧父孤女随封锁的墓道死去,世间唯余落拓不羁的郡王。
真好啊!
洛闻音夹起肉,人活着本该如此,而不是像她,母死七年,依然无法释怀。
锅里的肉捞完,刘静姝又倒入一盘,竹?翻动肉片,她把控着火候,也捕捉着转瞬即逝的情绪,不咸不淡地问:“有心事吗?”
“谈不上。”洛闻音吃着肉,“想到了些往事,觉得有阿姊真好。”
热雾晕散,这模糊里,她看到长姊双唇微启,喉头微动,像污水里探头呼气的游鱼。
“阿姊其实没那么好,是阿音太好。”刘静姝抿嘴,似乎忍下什么,“那天你怎么不到城门前送燕岚,你们闹别扭了?”
汹涌的思念吞没了洛闻音,肉在嘴里,味同嚼蜡,她垂眸看香囊:“是我愧对于她,让她去边地受苦,自觉无颜面对她。”
“不要这样认为,谁都能看出你对她的偏爱。”刘静姝道,“燕岚是颗成长中的大树,总有一天,要长得这么高,可以为你遮风挡雨。”
她举高手臂,要比出个高低:“她有想法,才会请命前去,你什么都在意很累的,有时候要学会放手。”
“不过话说回来。”洛闻音不爱听劝,把话题岔开,“阿姊今天叫我来,还不让别人知道,有什么秘密要告诉我?”
刘静姝拍掌,侍女走过来,她使了个眼色,院中侍女便鱼贯而出,不到一炷香时间,侧边小道上走来个男子。
“孙谌?”洛闻音怕看错,挥手让人走近,“你该在禁军大院待着。”
刘静姝道:“我和他有几分私交,你不是说太女......所以我叫他过来。”
不能言明的话都在手势里,说话间孙谌停在三步外,跪下请安。洛闻音留意到他嘴上说给秦王请安,眼睛却直朝郡王身上瞟,大抵明白这是一厢情愿的交情。
她摆手:“免礼,坐。”
桌前空着圆凳,孙谌坐下前脚勾凳脚,将凳子向刘静姝挪动几寸,坐下时只坐半边,左手搭在桌上,几乎碰到刘静姝的手肘。
洛闻音低头捞菜,菜都滚到另一头,她没捞到,便放下竹?道:“有话就说。”
孙谌看一眼左边,谨慎道:“太女答应臣,一旦她登基,便封臣为侯,孙家世代掌管禁军。”
许是感受到这一瞥,刘静姝捞起滚过来的菜,再向左侧移开了些,将满盘菜递给洛闻音。
“臣知除了宗亲,非军功不得封侯。”孙谌放下手,叠在膝上,“但主子给的封赏,不容臣拒绝。”
洛闻音道:“那你可不能辜负了这份恩典。”
刘静姝捞起碎菜碎肉,放在另一只碗里,推到孙谌面前:“我和秦王还有话要说,你去吧。”
孙谌受宠若惊,千恩万谢地捧着碗,一路倒退到小道上,才转身急趋而去。
像只摇尾乞怜的狗。
看着那背影,洛闻音想到铁链拴着的恶犬,这只犬要像主人要吃喝,所以藏得温驯无害。
孙谌不是能人,但他手里有禁军调动劝,铁链是刘玚拴的,如今松动,被刘娴君换上根新的,可他们不知道,铁扣在刘静姝手里。
既然是最亲近的长姊,洛闻音选择相信孙谌。只不过,刘娴君有禁军,必然不会太依赖安国军,相反,会以禁军来制衡长戎卫。
如果安国府一味帮东宫,燕岚假象的那天会提早到来。
等听不见脚步声,洛闻音面前又多出一盘菜,她为难地道:“阿姊,我吃不下这么多。”
“慢慢吃,瞧你这么瘦。”刘静姝倒了杯果酿,“我跟你说,黄彦锡可真是个极品。”
洛闻音夹着菜抬头。
“前几天我派人去请他,他推说有事,你说这段时间,他能忙什么?我以为这人忌讳我这有白事,便约他下个月到府上一叙,他依然推说有事,理由是昆弥战败,会入京请降,嘿,真是绝了。”刘静姝喝完果酿,再倒一杯,“我派人去暗中调查,结果发现黄彦锡真有事,你猜什么事?”
洛闻音来了兴趣,问道:“什么事?”
刘静姝道:“他住平都王府去了,帮刘稷邺煮药炼丹,怕沾染浊气,这两三个月都不见外人。”
“上朝见的人不是更多。”洛闻音笑道,“阿姊别去找他了,这事我来办。”
查到这一步,可以咬定黄彦锡和刘稷邺穿一条裤子,那背后的人是谁?
或是说黄彦锡藏拙,暗中操控着局势,但他们无冤无仇,黄彦锡为何要害她?
这潭污泥里搅合着很多人,洛闻音不想让刘静姝陷进去,要查百官,得从吏部入手。吏部那些官吏是凭资历政绩熬上去的,谁说话都不好使,所以她才要把燕岚弄进去。
“行,那我不管了。”刘静姝说着聊起闲事,“燕岚走了五日,到哪儿了?”
洛闻音没收到信,粗略估算行军速度,不耽搁的话,该出中都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