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们躲得老远,退到后院外,连风都懂事,不敢在这时刮起。
泼墨的天空下,静得能听到呼吸声。
直到宁远清搜查完黑衣人,前来禀告,柳映真如抓到救命稻草,攥着她的手往里走。
地上的药渣和碎片还没打扫,宁远清看隔扇里的烛火,越看越发毛,脚趾抓地站定,拿出提前备好的折子,附耳道:“你去,我军中还有事。”
大高个跑起来轻快,一溜烟儿没了影,柳映真没辙,只能视死如归地进去。
洛闻音闻声扭头,脸上泛着几丝红,声音比在外面还哑:“什么事?”
柳映真铺开折子:“宁远清送来的,她听说您正生气,走了。”
“我生气关她什么事?”洛闻音掩唇咳了几声,“我是迁怒于人的人吗?”
这点柳映真没法否认,自家主子从来事对事,人对人。但摔药碗以前从没发生过,那阵势怪吓人的。
洛闻音在灯下看折子。
两个黑衣人身上没带毒,只有张面值千两的银票,上面写着元通柜坊,经查证,这是平兴县的一家银号。
如此大面值的银票,意味着他们来自平兴县,或长时间在平兴县活动。
京畿三县里,平兴县最先被排除嫌疑。那里只有两位侯爵以上的宗室,其中一个与她亲厚,感情更胜于刘娴君,另一个刚袭爵,太过边缘,毫无存在感。
洛闻音叫柳映真去取名册来,不想应声来的是燕岚。
那因别事而被忽略的怒火重燃,她摔出折子,不想说话。
走到半途,燕岚挣脱燕菀跑向安国府,在后院前,遇到送药的柳映真。几次被劝退,她依然坚持要进,于是得到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以及藏在身后这碗药。
看人跟木头似的杵在那儿,洛闻音喝了几口水,想到点线索,便问:“那两个黑衣人有没有说什么?”
燕岚就怕被赶走,听问忙答:“说要把我交给他们主子,还说城北门关了。”
“北门。”洛闻音的呼吸声略为粗重,“你可以走了。”
平兴县在望京正北方,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平兴,必须从北门出去,名册不用再查,该直接去县里。
她疲惫地揉着眉心,闻到股苦味。杵在那儿的人没走,来到两步之内,变戏法似的变出碗药,大有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
洛闻音抗拒道:“我不喝。”
燕岚再进一步:“我怀疑殿下有些发热,这药还是要喝的。”
“被你气的。”洛闻音没否认这说法,身上发冷的滋味不好受,让她不觉闹起脾气,“今晚出去干什么,找不出合理的解释,我就拔了你的头发。”
燕岚从前没发现她这么幼稚,生气还拔人头发,总归是个好兆头,捧着碗挪过去,道:“听柳长史说殿下睡不好,想做个香囊,姑姑那儿缺两味药,便到药铺里去买,可惜撒路上了。”
洛闻音擦着鼻头:“我府上什么药都有,怎么不来取?”
燕岚好声好气:“这不怕您生气。”
“送药写方子,还要做香囊。”洛闻音点着桌面,曲解别人的好意,叫她语气硬不起来,“你这般对我,图什么?”
燕岚笑着摇头,把药碗放在手指点过的地方,竟产生了秦王殿下格外好欺负的错觉。
鼻音沙哑,鼻头微红,迷人的病态。
洛闻音忘不掉黄金百两,叹道:“也是,就值个黄金百两,有什么可图的?”
提这话题燕岚也头疼,那些询问声如魔音绕耳,七日不绝,她用汤匙搅动着药汁,摆出药师的架子:“这药要凉了,快喝。”
上午洛闻音喝过一次药,堪比嚼碎十只苦胆,苦得肠胃拧一处。这碗药闻起来比那碗更苦,怎么说都不肯喝。
但看燕岚那架势,如果不喝,准能掰开嘴给她灌下去。
她现在手脚发软,只剩一分力气,较不动劲。
那就只能把人拉下水,洛闻音剑走偏锋:“谁知有毒没毒,要我喝也行,你得先喝一半。”
健康人是不会喝苦药的,燕岚自认有病,面不改色喝下半碗药。
吨吨吨的吞咽声,听得洛闻音毛骨悚然,剩下的半碗放在桌上,晃动的药汁似在嘲笑。她舀起一勺药,分四五口喝完,喝到后头,药到嗓子里便下不去。
喝了多年的药,还是喝不习惯,世上怎么会有这么难喝的东西?
碗底还有一勺,她搁勺子不喝,大不了耍赖。
刚含水漱完口,一小块银丝糖递到嘴边,燕岚道:“吃了糖就不苦了。”
洛闻音不信这鬼话。
小时候喝药,每次喝完母亲就说这话,给一颗糖,结果换来碗更苦的药。后来再给糖,她就藏起来,趁人不注意扔进水池里。
不过这一次,她接下了那块糖,含在舌头底下,带着满嘴苦味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早就说过了。”燕岚伸手探她的额头,“我只希望殿下身体安康。”
她今天来的目的很单纯,一为道谢,二为探病,不是以尚药局药丞,而是以获救者和熟人的名义。
“可是......”洛闻音把燕岚带到榻上,握住她的手腕,“我好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