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空间宽敞,足够两个人躺平,眼前这人局促地跪在轩窗下,头顶到膝盖,几近团成球。
洛闻音吃着石榴,冷不丁地道:“我们之间,可是要命的交情。”
那团球如被石化,头发丝都不曾抖动,似乎不明白这话是对谁说的。
“装,继续装。”洛闻音吐了籽,玉如意敲在掌心里,“该把这脑袋挖开,看一看里面装着什么。”
面前仿佛真摆了个石球,无法戳动。她掀翻银盘,把石榴撒得到处都是,脚尖用力碾碎一粒,踩着籽道:“燕岚,我在和你说话!”
燕岚应声仰头,又低下头,盯着滚到手边的红石榴,居然真在笑。
“你笑什么?”洛闻音感到莫名,有点被戏耍的恼怒,“郡主好手段,竟敢给我下套了。”
在立教殿里,她揪着流放问生死,想让燕岚陈述过去,从中找破绽。这人却不上套,大赞一番皇帝圣明,堵住众人问责的嘴,不光半点秘密没透露,还把锅扣安国军头上。
半晌得不到回应,她拾起被盯着那颗石榴,抛出轩窗,大声道:“你听不见我说话吗?”
“听到了。”燕岚的语气听起来诚恳,“臣是药师,看到殿下身体康健,自然高兴。”
“是该高兴,我要是身体不康健,你就该好受了。”洛闻音伸指,在碰到她下巴时垂下手,“是谁安排你入府给我下药的?”
“下药?”燕岚眉梢挂起疑云,旋即大惊失色,“冤枉,臣只会救人,不会害人,而且臣从没去过殿下府上。”
“是吗?”洛闻音俯下身,莞尔一笑,“你这么在意我的身体,不如到我府上去,那里没那么多规矩,比宫里自在。”
眼里映入双桃花眼,燕岚心跳漏了一拍,把头垂得更低,鼻尖萦绕着淡淡冷松香,只觉得冷。她思索着道:“蒙殿下抬爱,只是臣才入尚药局,又要入安国府,传出去怕对陛下名声不利。”
“你倒是贴心,担心别人说陛下朝令夕改。”洛闻音摸出匕首晃了晃,“那不能,他是皇帝,谁敢乱说,相反,做父亲的给女儿送药师,世人只会赞他是仁君慈父。”
燕岚心里急,祈祷那匕首别拔出来,嗫嚅道:“可是......臣想留在尚药局。”
“这样啊。”洛闻音流露出几分惋惜,“那你下车去吧。”
燕岚如遇大赦,立刻起身告退,刚转过身,屁股上就挨了一脚,险些滚落出去。可不敢回头,三步并两步跳下车,落地时没站稳,不留神崴了脚,忍痛快走出十几步,背后已是一身冷汗。
回头看云车驶离,她扭动着脚脖子,惊呼好险。
哪知下一刻,一只翘头履被扔出轩窗。洛闻音没把人踢下去,看什么都不顺眼,只能拿鞋出气,直到宣承门前,那阵气消了大半,才让人去捡鞋子。
燕岚为什么不肯说?
她枕臂躺下,看着顶板上雕刻的流云飞燕图,想出症结所在。这人不是主动要求入宫,而是被迫,在皇帝面前的陈辞是假,一旦泄露出去,不仅自身难逃罪责,就连顺义侯府都无法置身事外。
想明白这一点,洛闻音冲外头喊:“云笙。”
青丝高束的女子登上前室,探头进来。
她道:“派暗卫去梁国故地,把燕岚近两年的经历,不,自从出生以来的事都查清楚。”
云笙领命,跑入近在咫尺的东府门,到偏院去召集人手。
洛闻音困得紧,回府后倒头就睡,午时被柳映真叫醒,说宫中来人,问秦王殿下入宫请安,怎的不去垂拱殿。她十分不悦,以‘头疼,怕病气过给陛下’为由,将人打发走,倒回榻上继续睡。
岂料不足一个时辰,宫中又一次来人,这次是尚药局奉旨派人来探病。
“以前都是太医署的人来,这次怎么是尚药局的,药师能诊病吗?我看老头子是练丹练糊涂了。”洛闻音被吵醒两次,再无睡意,含些竹盐水漱口,用帕子擦着脸,埋怨一通,蔫了吧唧地问,“来的是谁?”
柳映真道:“燕岚燕医佐。”
在云车里,洛闻音生平第一次被拒,完全不想见这人,没好气道:“告诉她我好了,不需要她探病。”
“我猜您烦她,便说府中侍医看过,并无大碍,让她回去复命了。”柳映真打开小银盒,里头卧着两枚指甲盖大小的米色药丸,“她让我把这个给您,只说用水化开,趁热饮下能缓解头痛。”
洛闻音把湿帕子甩她肩头:“人都走了,你叫醒我干什么?”
柳映真叫人传膳:“过午时了,侍医叮嘱殿下要按时用膳。”
“净说些我不爱听的。”洛闻音拨过银盒,压碎药丸,捻起药泥,闻到股清苦味,知道这是什么,笑起来道,“这么怕我死,拿去喂鸟好了。”
柳映真把银盒给侍女,吩咐下去,侍女手捧银盒在院子里转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