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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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太沉重了,像浸了水,伸出湿漉漉的触角,拉着她下坠,不断下坠……佩格莉塔觉得自己应该到达了黑湖最深处,最湿最冷的地方,可她并未觉得可怕,如鱼得水一般——因为,咦,她想:我就是黑湖里的一只小水母啊?她晃悠着自己半透明的触手,慢腾腾地在黑暗的湖底漂游,吞吃着小鱼和浮游生物,无论吃了多少都不觉得餍足……好饿,哪怕来一头大象她都能吃得掉,可是什么大象会掉进黑湖里呢?
——唉哟!她的脑袋被轻轻地敲了一下。佩格莉塔睁着滚圆的眼睛怒视着对方,但才看过去,她的嘴巴就张得和眼睛一样圆。
漂亮得凌厉锋锐的少女,眼眸蓝得极具攻击性,可她见佩格瞪过来,只是笑嘻嘻地推搡着旁边的男孩:“都是你,维吉尔,你把级长吵醒了!”
“真抱歉呐~~我的手臂要是能长到穿越过足足两个人——还能敲到佩格莉塔的脑袋,我不应该利用它来恶作剧,而是直接伸进阿布的龙皮钱袋里偷走他的所有加隆!”暗金色头发的男孩个头不高,却也有着一副好相貌。这时候他的手上尚未沾染过任何血腥,因而未来那双早已只有空洞、游戏人间的微笑中,仍带着微弱的感情。
“你已经在这样做了,维吉尔。”冷淡的,哪怕不满也极力矜持,“把你的爪子拿开,我少过你的情报费吗?”
“阿布,你知道,盗窃和谈恋爱一样,只要成功过一次,是会有瘾的——啊!你不会没有谈过恋爱,所以不知道吧?”维吉尔贱兮兮地扶额,语气夸张地站在椅子上,对着休息室里的其他人说,“嘿,淑女们,听到了吗?马尔福家未来家主征集女友一枚,欲购从——”他被人从椅子上拉扯下来,滚作一团,嘴巴和手像黏了胶水一样,怎么也分不开了,他像蛆一样倒在阿芙拉的脚底下,被后者幸灾乐祸地踹了一脚:“谁让你惹他?”
“佩格,你还好吗?”一切都太理所当然了……佩格的额头被一只轻柔的手抚摸,那是与她有着近似容貌的,浅咖色卷发,神态温柔的少年,他笑着问,“是刚当上级长,所以太努力了吗?都累得睡着了……”
佩格莉塔揉了揉眼睛:“琼……琼纳斯?”她用力地掐了掐倒在地上的维吉尔,见维吉尔痛苦地蹬了蹬腿——真的不是做梦!
可如果不是梦,她为什么会见到这么多……早已死去的人呢?她努力地思考着,思维逐渐迟钝……她为什么会觉得他们都死掉了?下意识地,她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因为人都是要死的吧!”阿芙拉一只脚踩在维吉尔身上,像海盗正在清点自己战利品那样,抱着胳膊点了点头,“你这么想也没错,不过真奇怪,我们的佩格居然会开始思考‘生与死’这么严肃的问题了——当了级长成长得这么迅速吗?”
“——别想了,佩格成熟是她领悟力强,你脚下的烂泥就算当了级长也是扶不上墙的。”坐在最边上,在喧闹中仍旧安静地完成着作业的少年抬起头说,他对上了佩格莉塔的眼神……灰蓝的眸子有一瞬间动摇,他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全都被缄默的灰丝绒包裹。
“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佩格困扰地挠了挠头发,把它变成乱糟糟的杂草,然后被琼纳斯温柔地重新梳好,熟练的手法让佩格莉塔情不自禁、大逆不道地喊妈咪!刚被解禁的维吉尔,生命力顽强得像蟑螂,烦人地跳出来说诸如“当然熟练了小时候帮阿布梳头发长大后帮阿芙拉梳小辫子啧啧啧职业妈咪啊”的话,而后被阿芙拉无情地锤进了休息室的地板里,砖石灰尘乱飞,惨叫声不断,场面十分血腥。只有阿布拉克萨斯还能心无旁骛地完成魔药课的论文,仿佛任何噪音都无法进入他周身一英尺内……
她被无形的手牵着,被看不见的缰绳拽住,茫然地在这熟悉的城堡里穿梭着。许多幽灵都认识她,他们说:嘿,级长大人!还有人叫她小沙菲克。因为学校里还有一个大沙菲克。他们说,小沙菲克可比大沙菲克要让鬼头疼多了,不过现在也变成了靠谱的大人。他们仿佛慈爱的家长,萦绕在她身旁:哎呀,大姑娘了,佩格,明明几年前还是一个迷了路到处乱撞的小豆丁!
被斯拉格霍恩教授交代了一堆任务——她手忙脚乱地刚带新生参观完学校,又要去办公室里找文件,好不容易放松一下,皮皮鬼又跑来捣乱。好在遇到了阿芙拉,它被心情本就不好的阿芙拉揍了一顿,而后又落到了鼻青脸肿的维吉尔的手中。维吉尔把它装进了一个透明的袋子里,攥成了球,用阴恻恻的语气宣称要把皮皮鬼放进烤箱里烤成皮皮鬼司康饼给佩格当明天的早餐,还要把它的血碾进番茄酱里浇在薯条上……真讨厌,本来就饿,被维吉尔说得,她又饿了——肚子咕咕叫的声音,也变成了维吉尔威胁中的一环!
午饭她没有来得及吃,但贴心的琼纳斯总是记得关心他的每一位朋友,为她留了一份热气腾腾的午餐,全都是她爱吃的东西。而负责充当送饭的家养小精灵则是阿布,年轻的马尔福并不熟练地解着布口袋,把仍冒着热气的餐盘,一盘接着一盘从小小的口袋里搬出来。他们坐在树荫下的草坪上,阳光从树杈的缝隙里漏在她的腿上,手上,全都是错落的光斑,这许多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锁定着她。
太烫了!她心想。吃进去的布丁,顺着食道仿佛变成了沸水,吞咽下去的吐司,浸了水也开始发胀发热。可真正难以忽视的,还是来自皮肤上的,灼热的,像印烫似的,太阳!她仰起头,用自己的蓝眼睛看向天空上灼热的黑色日轮,它并不是在宽厚地普照着大地,而是残酷地攫取地面上全部的光和热,充盈自身。
就像童话中道破国王新衣的小孩,一旦谎言开始破碎,便无法再弥合。黑色的太阳吞噬掉原本湛蓝静谧的天空,在一刹那太阳颜色颠倒,变成一轮巨大的死月亮,冷寂苍白得像溺水的浮尸的白,自始至终,是它映照着她,为她编织这场虚幻的梦。
她在黑暗之中穿梭,许多,许多的拐角,长的走廊,下水道,地道,水管,废墟……她曾经作为蛇穿梭过的地方,她往前走着,继续走着,听着自己的呼吸声来辨别方向,不能停下,除非她想被美梦的洪水淹没。
漆黑的水流追撵得太死了,她溺水了,在黑湖中泅渡,这次她没办法变成水母逃走了,她不是水母,也不是蛇,她是人类,因为她记得这一点,所以得不到任何赦免。她要为自己人类的心和肺负责,它们不能灌下那么多水!她在不断的呛水中,终于看到了黑袍子的衣摆,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拽住它,手忙脚乱地攀援着他……回到了岸上。
她至少咳嗽了十五分钟才恢复,可周围的黑暗凝滞,时间就像停止流动一般,安静地等候着她恢复……佩格撑着自己的膝盖,仰着头看着面前救命恩人与罪魁祸首的结合体,完美诠释了被拯救于水火之中,但先别考虑水和火是怎么来的!
汤姆故作惊讶地微笑:“佩格,你怎么这么狼狈?”这个坏蛋,梅林啊,为什么给予他如此优越的相貌,令他无数蹩脚的谎言都险恶得漂亮。
可能太久没见了,即便是佩格莉塔也被迷惑了五秒钟才开始说话:“当然是被你害的!为什么把我拖进日记本里?又是为了考验我吗?”
“考验?”他牵起佩格莉塔的手,轻柔地抚摸着她湿润的手背,像擦拭着她手上的冷水,可他的体温却比黑湖最深的冰水还凉。他说:“……我可从未怀疑过你的心,佩格,我知道你会来找我。”
“所以,那是一件礼物。我们很久没见面了,我应该为你准备礼物,可我身无长物……只有这段‘无用的’记忆,不是吗?”他轻声说,年轻的汤姆里德尔总知道何时能恰到好处地示弱,攫取他人的同情,即便知道他是一个口蜜腹剑的坏蛋,也主动地陷落在他编织的网中。
“要是我没有发现那是梦,真的陷进去了呢?”佩格问。
“那么,佩格莉塔,你会很快发现自己还有一位当男学生会主席的男友,你们约好了晚上一起巡逻,实际上是幽会。你一点也不觉得这奇怪,而是觉得理所当然,即使你完全想不起来前因后果,可这一切让你觉得很幸福,你会在幸福中迷失掉……至于真实的你,变成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已经被幸福麻痹了。”汤姆用蛊惑的,充满诱惑的声线描绘那可怕的、令人绝望的场面。可他的态度比起任何时候都坦荡,他没准备瞒着佩格莉塔他的意图,一点都没有,因为他知道她能越过来。没有也没关系,即便他只是一段记忆——但他是全世界最了解佩格莉塔的人。
“蛇怪的牙齿也没有传说中那么剧毒嘛,居然没有把你毒死掉,实在是太可惜啦!”佩格对他做鬼脸,原本应该更严肃地说——汤姆里德尔,由于你太坏了,我决定这辈子都不原谅你!可她从过去到现在,早已平安渡过了恶童的太多陷阱,她很难真正觉得这可怕。
神话中有一种绮丽的怪物依靠吞噬人的恐惧活下去,而汤姆里德尔却永远只能在佩格这里饿肚子,这饥饿将永无法填充,永无法餍足。佩格可没道理和饿着肚子的幽灵计较,她只会站在怪物的身旁,时不时摸他一把,说风凉话:哎呀,太阳出来了,你不会要死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