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液侵入气管让她呛咳不止,呼吸间每一口气都苦涩泛着酸,直冲天灵盖,将她逼得眼泪都咳出来,似乎要连着肺都咳出体外,若不是下意识撑着双手只怕早瘫倒在地背过气去。
泪眼朦胧间,有人扯着她的后颈,将她拖了起来。
“细皮嫩肉的,划破了还真有点可惜。”
一张颧骨突出的脸猝不及防出现在关思弦的眼前,他的眼底隐隐藏着兴奋的光。
“落到我手上算你倒霉。好好享受吧。”
他举起袖间淬了毒的匕首,逼向关思弦脸侧。
可他没有看见预料中惊慌恐惧的模样。
关思弦瞥了一眼近至眼前的刀刃,直直迎上他的目光,忽然开了口,声音镇定如常。
“一连心?”
逼近匕首一顿,管事的目光变得有些微妙。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话音落下,忽然看见女孩唇畔露出一抹讥讽的笑。
“我是如何知道的?你在问我吗?”关思弦齿缝间溢出一声嗤笑,看向男人的目光中满是轻蔑。
“你就是这里的管事?你只晓得,可未必有我多。”
室内的烛光被挡住了大半,她被人困住了行动,不得不稍稍仰头才能直视面前的男子。在这样处于劣势的情况下,她的平静格外超乎寻常,沉稳的气势甚至隐隐有些盖过加害者的势头。
“你也知道,此毒名为一连心,但见过它的人远比听闻这名字的人多得多。为什么?”
她这般问着,却没有想要得到答案。
“因为见识过的人,大多没命活到听见这三个字的时候。”
关思弦说罢眯了眯眼睛,顺势向后靠过去。
原本抓在她颈后的手因为迟疑逐渐卸了力,让她毫不费力挣脱了束缚。
被她冷静的目光注视着,管事眉头渐渐皱起,语气有些犹豫:“你是……上面的人?”
但关思弦只是看着他,不置可否。
“你不知道我是谁?那人只将我绑来,告诉你给我点教训,却不告诉你我的身份,是也不是?”
管事没有否认,但在他的身后,守卫无措望向他的眼神已经给了她答案。
“你可想过,为什么?”关思弦放缓了语气。
“因为他们不敢让你知道。他们怕你一旦知晓内情,就不敢对我动手。可你没有想过,一旦我在你这里出了事,不论你知情与否,都是逃不掉的。”
女孩的话音未落,男子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忽然变得煞白。
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但关思弦抢先一步开了口。
“他需要一只替罪羊。而你,已经被他放弃了。”
关思弦语气冷静,时刻观察着眼前人的神色变化。
阴影之下的少女看似胸有成竹,但只有她自己知道,眼下的一切镇定沉着,都是她克制着心中的不安惊惧,强忍着嗓子眼的酸苦与痛痒装出来的。
她对药人院的了解,仅仅来自于邹池。
这会她已经有了猜测,自己被人绑到这里,大约是幕后之人针对邹池做的局,而她不过是受到牵连。背后之人的目标是邹池,他或她想要引邹池来到这里。
她将邹池看作朋友,但关思弦并不认为自己在邹池面前有这么重的分量,能够让他为了自己,再次回到曾经囚禁他数年的阴影之地。
与邹池的关系不是她的筹码。
方才这群人闯入地下室时,管事并没有第一时间找到她,说明至少不是管事遣人将她掳来。
药人院的管事或是守卫都只是个执行者,被上面的人压着。那她便借着“上面”的身份,为自己争取时间。
如果邹池真的来救她,那她便拖延时间等他来。
如果没有……
想到这里,关思弦心中莫名泛起些失落情绪。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眼下不合时宜的波动。
倘若邹池不来,她兴许也能在回溯之前打探到一些消息。
管事的神情仍旧犹豫,他看了看关思弦又移开目光,唇角越发抿紧。
关思弦靠在墙边,在满室寂静中等待。
想通了这一切,她现在有的是耐心。
周身忽而起了寒意向她侵袭,关思弦感到身上凉飕飕的。
她分神瞥了一眼架子上的烛台。屋子没有窗,唯一的门也被锁紧,守卫将门缝挡了严实。烛火没有明显的摇晃,这一切似乎不是环境的温度变化。
难道是……方才灌下去的汤药?
关思弦一个晃神,肩头忽然袭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倒吸一口凉气压住了声音,眼风凌厉射向面前的男子。
“你……”
“即便你说的是真的又如何?”
管事啐了一口,狠狠抽出扎进她肩头的匕首。接连的剧痛几乎钻进她的心口,关思弦被惯性带倒在地,挣扎着吞下一声痛呼。
头顶传来管事轻蔑的哼声:“大人信任我,才将药人院交予我打理多年,多亏了大人我才能活到现在。为大人顶罪又怎样?即使是为大人去死,我也心甘情愿。”
挡在眼前的阴影退去,烛光打在女孩的身上,照亮她肩头掺着黑色的刺眼鲜红。
她想将伤口处的毒挤出来,却抬不起胳膊,只感觉到血液顺着手臂止不住地往下滑。
毒素发作比她想象的快很多。
只短短片刻,伤口处开始泛起火辣辣的疼,很快蔓延到全身。寒意尚未褪去,席卷全身的痛让她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毒性来势汹汹,关思弦浑身无力趴在地下,脑袋一阵晕眩,眼前勉强撑住地面的双手似乎出现了重影。她的身体开始发烫,先前的寒意仍旧残留在体内,冷热混杂之下痛感被无限放大,就连触碰到地面的指尖,都痛得令人难以忍受。
呼吸之间气息灼热,倒地的女孩咬紧牙关,齿缝间挤出的闷哼带着一丝忍不住的哭腔。
她在痛苦之中正要唤醒系统回档,却在这时听见了门边人的谈话。
“守好了,那位大人吩咐了,今天抓进来的这丫头与另一人关系匪浅,一定要‘好好招待’,不能让她跑了!”
另一人的声音响起:“出了皇帝,竟还有让那位大人忌惮的人?”
“你懂什么?”管事道,“大人既然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养药人,便是天不怕地不怕,你以为和你一样怂?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你还是担心自己的小命吧。”
两人交谈声隐约传来,关思弦眩晕中没有放过话语中的信息。
果真有人盯上了邹池。是谁?敢与皇帝抗衡,难道是宫中的什么王公贵族。
一瞬间,万寿宴那日泰宁侯冰冷的目光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她还想再听听,但两人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远。
侵占全身的剧烈疼痛从头到脚,侵袭了她所有的感观。她没有精力再思考,意识也变得模糊,只剩下痛楚带来的绝望。
半昏迷中,她仿佛听见有人在喊她。是个熟悉的机械女声,但她想不起来是谁。
好痛。
感觉要死在这里了。
但她不能死,她还有想见的人。
是……谁?她想要见谁?她似乎忘记了什么。
但关思弦知道,自己必须活下去。这是她现在唯一的念头。
意识模糊间,一声惨叫忽然穿透思绪的迷雾,冲击着她。
发生了什么,有人来了吗?
关思弦念头微动,可她已经没有力气起身,没有办法思考。她的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隙,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烛火微弱跳动,将满室血色衬得有如霞光灿烂。
血色的尽头,一个黑色的身影出现在那里。